第八卷 第六十七章
文化大革命已经到了1969年春,这一天,叶群不知为什么感到十分燥热,她从写字台前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看了看墙上的温度计,正是她所需要的摄氏18度,便无可挑剔地又踱了几步,为什么会这么燥热呢?她想了想,将房间的几盏大灯关灭,只剩下台灯照着一方光亮,凝视着这块光亮,叶群还是觉出一种热意。灯罩是红纱制成的,像广播喇叭一样朝下张着口,写字台上的光亮也有淡淡的暖色,透过灯罩映照出来的光晕将四面的墙壁染上了淡淡的红色,眯眼看着灯罩和圆融四溢的光晕,叶群不禁想,为什么没想到换一个绿色的或蓝色的灯罩呢?那样想必会凉爽得多,她随即便轻轻摇了摇头,她不喜欢绿灯罩、蓝灯罩,坐在灯前,脸上会镀一层青绿,太糟糕了。
她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毛家湾的夜色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夜色,不过是平房、二层楼楼房、围墙及说不上来的几棵树,在幽静中倒是觉出这确实是京城的夜晚。这是一个杂居了几百万市民,又集中了中国上层政治文化机关的城市,空气中有股浓重的北京味,让你想到大小胡同、酱菜园子,也让你想到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灯火辉煌的长安街还有西山脚下一片又一片的军事机关大院。叶群拉上窗帘,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京城夜晚的空气立刻浸泡了她。四月底的春天,已经到了急不可待奔向夏天的时候,一股子暖烘烘的感觉,空气像堆满了绒毛一样舒服而又不安分地抚摸着你。桃花、李花、杏花都已开过,要谢还没有谢尽,将鼎盛的绚烂化为一片暖燥的风骚春色。
毛家湾林彪的宅院中,平房和小楼的各个灯窗都亮着。林彪自然在他的房间里静坐,六七个秘书也各自忙着他们的事,十几个哲学的、历史的和文学的专家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日夜忙着完成他们的任务。在灯光映亮的院落中站一站,走一走,叶群能够明确感到这个院子是中国的权力中心之一,从这里伸出去的电话线可以指挥全国四面八方的事情,当然,要在中南海毛泽东的光照下或明或暗地行动。一个很大的蜘蛛网张开着,林彪是盘踞在蛛网中心的一个大蜘蛛,他终日一动不动,却敏感着整张网上的每一丝动静,林彪是喜欢以静制动的,叶群不禁在夜空中漾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她是喜欢动的,她这个林办主任一定是中国最忙的办公室主任了,她主持这个大院,管理林彪的大小一切事物,像个好动的不大不小的蜘蛛,在这张网上跑来跑去。她会把林彪这个大蜘蛛对蛛网上最外围、最远端的任何感觉都亲自去勘察一遍,她会将蛛网上的一切捕获都叼回来,咀嚼后喂给一动不动的大蜘蛛,然后,又不辞辛苦地跑向蛛网的四面八方。林彪这个大蜘蛛是深沉不动的、含威不露的,也有点弱不禁风;而她这个不算最大、也比较大的蜘蛛则是结实的、勇敢的、火热的,乐于跑来跑去的。
她依然觉得浑身有些暖燥,是不是因为京城里飞扬的杨柳絮?那满街飞舞的柳絮扑在脸上是让人燥痒的,这样一想,明明是纯净的夜空,似乎隐隐飞着密密麻麻的柳絮,星空也模糊起来。她又仰头看了一眼糊涂的星空,便不知所以然地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十分年轻有劲,走起路来稍不自觉就显急快。她到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湿了毛巾,用凉水洗洗脸,用凉毛巾从额头到眼睛、到脸颊、到脖颈敷下来,又拧开毛巾,很舒服地双手捂在脸上摁着、擦着,最后理一下头发,面对墙上灯光照亮的大镜子眨了眨眼,笑了笑。她在透过岁月的塑造寻找自己年轻时刚到延安的容貌与感觉:她那时是小巧的、苗条的、美丽的,总是兴致勃勃地往前冲着,当和抗大的学员一起爬山时,她总是冲在前面。看着现在的自己,想着往昔的自己,便又想到女儿林豆豆:今年已过二十五了,长得像自己,却没有自己年轻时好看,她似乎美中不足地叹了口气。这两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