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七十八章
分五、九分六。
最后,郭道友说:“该评我了。”大伙有说九分八的,有说九分九的,有说十分的。郭道友说:“我今天也就只能评个九分七吧。”他在自己的工分本上写上了九分七。卢小龙对这一套十分熟悉,十分就是一个整劳动日,也是社员劳动一天的最高分,年终就是凭着这些工分分粮、分红。
分评完了,郭道友又问卢小龙:“您给大伙讲点话不?”卢小龙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收工吧。”一群人挑起筐,扛起锄头铁锹往回走。天全黑了,远近的山灰蒙蒙地飘在黑暗中,坡上坡下走了几个弯,十来孔窑洞便都黑着面孔出现在眼前。舍不得点油灯,各家各户都摸着黑吃饭,灶膛里的柴火都没有灭尽,多少还能借一点火亮。没多一会儿,家家户户的男人们都端着大碗蹲到窑洞门外喝玉米面粥,卢小龙坚持同吃同住同劳动,也端着大碗在窑洞口稀里哗啦地喝开了。他在想:自己这样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调查下去,最终能够调查出什么结果?
他刚喝完一碗,二妮就跑过来拿过他的空碗去给他盛。他说:“再有半碗就行了。”二妮给他端来满满的一海碗,他拨了半碗给蹲在一旁的郭道友。郭道友看了他一眼,说:“别不吃饱。”卢小龙端着大碗走到周围几家窑洞门口蹲一蹲,聊一聊,发现家家碗里的玉米面糊糊都是稀汤寡水。卢小龙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稠糊糊,一下就明白了这是郭道友因为自己特意做的稠饭。他用筷子拨拉了几个人饭碗里的稀汤水,问道:“干一天活吃这能行吗?”人们端着海碗在月光下憨厚地一笑,说:“汤饱,汤饱,吃干有多少?”卢小龙转了一圈,又回到郭道友家门口蹲下,说:“你说,咱们种地的人为什么总是喂不饱自己的肚子呢?”
郭道友喝着糊糊慢吞吞地回答:“老天不照应呗。”“从来没有吃饱过吗?”卢小龙问。郭道友说:“刚土改完单干时,吃饱过。”卢小龙问:“那时老天就照应?”郭道友挺麻木地回答:“兴许是。”卢小龙问:“咱们这儿饿死过人吗?”郭道友脸色有些黯然,过了一会儿才答道:“饿死过,前几年。”
饭吃完了,各家灶里的火都灭了,做饭烧暖的炕就等着种地的人卧了。卢小龙要和大伙聊聊,郭道友便在自家的炕头点了一盏油灯,白天干活的几个男人过来,就着油灯抽开了烟袋锅。他们有的盘腿坐在炕上,有的在地下坐个小板凳,卢小龙坐在炕上问着一些问题,大伙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卢小龙趴在小炕桌上就着油灯简单记录着。煤油灯照亮着周围一张张衰老的面孔,郭道友坐在炕桌旁一言不发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二妮趴在卢小龙和郭道友身后,看着一圈人说话,还爬近一点,贴在卢小龙身后羡慕地看他在本上飞快地写字。卢小龙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卢小龙一眼,卢小龙冲她逗乐地笑了笑,她也开心地露出笑容,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卢小龙记录。这样聊了十来袋烟的功夫,也就聊完了,大伙敲着旱烟袋咳嗽着,打着哈欠,下炕的下炕,站起来的站起来,各自回家睡了。
卢小龙谢着将人们送出窑洞,郭道友挺忠厚地看着他,动着厚嘴唇说道:“你也睡吧,我给你安排下地方了。”卢小龙早已做好了和这家人挤一个炕上的思想准备,郭道友却趿拉上鞋,端着油灯,领着卢小龙到了隔壁的一间窑洞里。推开门,地上堆了一些缸、犁、锄头、铁锨、耙子,炕上也有一张短腿小方桌。郭道友将油灯放在炕桌上,摸了摸炕头,说:“给你烧过火暖炕了,你挑着睡吧,挑热就睡炕头,挑凉就往里睡点。”又指了一下炕头上的一条粗布被子,说:“就盖它吧。”卢小龙知道穷地方的农民炕上没有褥子,一条被子就都齐了,他连连说:“行,行,你去睡吧,这里我自己来。”
郭道友拉上门走了,卢小龙盘腿在炕上坐下。油灯挺亮,玻璃灯罩擦得干干净净,油灯的火苗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