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十二章
火车快到了,站在站台上的沈丽感到了心理的支出。今天,她和卢小龙的一群同学到北京站迎接卢小龙回京,刚刚入冬的北京已经显得十分萧条和寒冷,一群人在站台上颠着脚等待时,像路边的一簇荒草在风中晃来晃去。
黄海的父亲曾经因为反林彪的罪行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迫害致死,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后,他十分兴奋,终于和在山西、陕西两省农村流浪的卢小龙联系上了,并将政局的变化通知了卢小龙,让他回来参加一场新的大革命。为此,黄海特意召集了北清中学红卫兵的十几个人来车站隆重迎接,他还特意通知了沈丽。沈丽接到了通知,既很意外,也感到亲切,带着一种复杂的矛盾情绪和他们一起来到北京火车站。她的心像是一锅夹生饭,又像掺杂着很多沙石的大米饭,有一股类似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支配着她。站台上十分冷清,没有太多的人接站,肮脏的风吹过站台,几片破碎的白纸在地上随随便便地滚动着,一个穿着像蒸笼屉布一样灰白色羊皮大衣的男人背着手走来走去,像刚从太平间里出来的死人。
风刮着刮着更冷了,是一种不均匀的冷,像一缕缕冷热不同的空气编成的风的队伍。往火车来的方向望去,水泥站台中断的地方就是铁轨继续延伸的方向,很快就被一堵破墙遮住,没有什么遥远的视野。
临来前,父亲曾很在意地问了一句:“你去接谁?卢小龙?他现在还活着?”织着毛衣的母亲一边熟练地倒着针,一边瞟了她一眼,说道:“你们的关系也可以淡一点了。”她对父母的态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也是麻木的反应,她没有觉得父母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愿意他们干涉自己。当她和黄海等人在车站汇合时,这群人客气地把她作为迎接卢小龙的必要成员,她除了觉出他们对自己的友谊,也感到一种毫无道理的约束。
和卢小龙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曾经有过的一切,像一个遥远而又凄凉的故事。五年前最初认识的情景,已经像少年时代的回忆了。一起去崇明岛,一起去白洋淀,都好像是从书上读到的民间故事。一年来,流浪中的卢小龙不时寄来厚厚的信件,日记一样记载着他的经历,她常常从那些纸张中闻到炕头的气味,油灯的气味,还有旱烟袋的气味。坐在写字台的灯光下,她会恍恍惚惚地想着一个叫做卢小龙的男孩在穷困潦倒的农村跑来跑去。
身处京都,她有时会失去对这种故事的理解,它可歌可泣,又遥远稀薄。像看一些颜色古朴的木刻与剪纸,那只是与自己生活空间无关的装饰,虽然是令人赞叹的艺术,然而只是贴在墙上,无法存在于生活中。
黄海比两年前见到时明亮了一些,脸上的晦气少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颠着脚回避着贴地的寒风,与田小黎长长短短地说着话。田小黎更俊气了,丰满的小脸白里透红,眼睛水波汪亮,一身军装更显得生机盎然。华军过去就显老,现在也没有多大变化,她一身军装站在那里,一左一右地倒着脚,似乎在躲避寒冷,其实不过是使自己在人群中更加充实自然。沈丽虽然还知道自己的美丽,站台上时而走过一两个男人,总免不了将目光投向她,然而,在过了二十五岁,向三十岁逼近的年龄段,她显然对这一切更处之泰然。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呢子大衣,当她挺拔修长地站在那里时,能够觉出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成熟了,就像一块土地,原来毛茸茸的更年幼,现在湿润润的更丰腴。也许体重没有增加,但自我感觉腰部、臀部及大腿被油脂润泽得更光滑了,两肋的皮肤似乎比过去松弛了一些,面孔依然容光焕发,只不过现在的容光不像二十岁时那样肆无忌惮地浪费了,该收敛了,青春要节约着使用。
黄海突然嚷道:“火车来了。”站台上的广播喇叭也报告着:“火车即将进站。”车头远远地出现了,左右摆动着,在很窄的角度上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