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鹤生了孩子胖了,不再是个小女孩的身子,肚皮圆滚滚的,两胯也大出许多。二孩听她轻轻叫了一声。他放轻一点。他的变化是他再也不想让这个孤苦伶仃、身陷异国的小女子疼痛了。二孩从来不敢想未来。一旦生了儿子,他们是否继续收容这个举目无亲的日本孤女。
多鹤的手很胆小,搁在他两边腰上,摸摸他皮肉上的一层热汗。这是他最受不了的,她的两只孩子气的手,有时在饭桌上看见它们,他会突然想到夜里的这一会儿。它们总是会胆小地试探地摸摸他的肩、背、腰,有一次,摸了摸他的额。她多么可怜巴巴地想认识他。多鹤只和张站长、二孩妈、丫头大笑。她笑起来甚至比小环还要开怀,她可以坐在地上,笑得拳打脚踢、披头散发。其实二孩妈和张站长是被她的笑给逗笑的。他们也搞不清她是被什么逗笑的。她没办法讲出她大笑的由头。看见她笑,二孩会想,这样一个全家都走了把她留在世上的女孩子也能笑得这么好?她的全家是怎么没的?二孩又会暗暗叹息,恐怕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多鹤的手柔软地拍拍他的腰,就像她拍女儿睡觉。他突然听她说:quot;二孩。quot;
音调不对,但基本上能听懂。
他不由自主地quot;嗯quot;了一声。
quot;二孩。quot;她又说,声音大了点,受了他刚才那声quot;嗯quot;的鼓舞。
他又说:quot;嗯?quot;他已经发现她毛病在哪儿了:她卷舌卷不好,又想学大家的口齿quot;二孩儿quot;,两个卷舌音放在一块,就被她说成了quot;饿核quot;。还错了音调,听上去像quot;饿鹤quot;。最后让她自己满意的是quot;二河quot;。
她却没有下文。二孩等得快要睡着了,她下文来了,说:quot;丫头。quot;很古怪,听着像是quot;压豆quot;。
二孩明白了,她是在向他显摆她的中国话。她比她的岁数更年幼。丫头。丫秃?丫头。压豆……二孩翻了个身,把后脑瓜朝她,意思很明白,他就教到这里。多鹤的手又上来了,这回没那么胆小,在他肩膀上抓了抓。
quot;天不错。quot;她说。
二孩吓一跳。这句话她是学他父亲的。张站长每天接清早第一班车,回到家正是大家起床的时间,他跟大家打招呼的话就是quot;天不错quot;!对他一个铁道线上的员工,quot;天不错quot;是个重要的事,天不错车就能准点从车站上过去,他不用在车站上守候。他也不用仔细巡道,巡道在他的年纪越来越惹他牢骚满腹。
quot;天不错?quot;她希望二孩给他点表扬或者纠正。
quot;嗯。quot;
quot;吃了没?quot;她说。
这回二孩动容了。他差点笑出来。托二孩父母办事的拎着礼物进来,二孩妈一手接过礼物嘴里就是一句:quot;吃了没?quot;只是多鹤不会说quot;吃quot;,她说quot;嘁quot;,连起来是quot;嘁了咪quot;,乍一听还是日本话。
quot;凑合吧。quot;
想都不用想,二孩马上听出这是小环的词儿。小环事情做得再地道,别人怎么夸她,她都会说:quot;咳,凑合吧。quot;如意不如意,乐呵不乐呵,饭好不好吃,她都是满口quot;凑合quot;。有时候她情绪高,眨眼就能用笤帚把院子、屋里都划拉一遍,也是口口声声地说quot;凑合吧quot;。
二孩想,他可不能理她,一理她她更没完,那就都别睡了。第二天还得干活。
她的脸朝着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