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小恒
不吭,皮带仿佛抽打着木桩。
红卫兵愤怒地斥骂。
斥骂声惊动了那一条街。
邻居们早都出来,静静地站在四周的台阶下。
街上的人吵吵嚷嚷地涌进院门,然后也都静静地站在四周的台阶下。
有人轻声问:“谁呀?”
没人回答。
“小恒妈,是吗?”
没人理睬。
小恒妈哀恐的目光偶尔向人群中搜寻一回,没人知道她在找什么。
没人注意到小恒在哪儿。
没人还能顾及到小恒。
是小恒自己出来的。他从人群里钻出来。
小恒满面泪痕,走到他妈跟前,接过红卫兵的皮带,“啪!啪啪!啪啪啪……”那声音惊天动地。
连那几个红卫兵都惊呆了。在场的人后退一步,吸一口凉气。
小恒妈一如木桩,闭上双眼,倒似放心了的样子。
“啪!啪啪!啪啪啪……”
没人去制止。没人敢动一下。
直到小恒手里的皮带掉落在地,掉落在波浪似的绸缎上。
小恒一动不动地站着。小恒妈一动不动地跪着。
老海棠树上,蜻蜓找到了午间的安歇地。一只蝴蝶在院中飞舞。蝉歌如潮。
很久,人群有些骚动,无声地闪开一条路。
警察来了。
绫罗绸缎扔上卡车,小恒妈也被推上去。
小恒这才哭喊起来:“我不走,我不走!哪儿也不去!我一个人在北京!”
在场的人都低下头,或偷偷叹气。
一个老民警对小恒说:“你还小哇,一个人哪儿行?”
“行!我一个人行!要不,大妈大婶我跟着你们行不?跟着你们谁都行!”
是人无不为之动容。
这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再走进那个院子时,只见小恒家的门上一纸封条、一把大锁。
老海棠树已然枝枯叶落。落叶被阵阵秋风吹开,堆积到四周的台阶下,就像不久前屏息颤栗的人群。
家里,不见了奶奶,只有奶奶的针线笸箩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的良心仍不敢醒。但那孱弱的良心,昏然地能够看见奶奶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样子。还能看见:苍茫的天幕下走着的小恒,前面不远,是小恒妈踽踽而行的背影。或者还能看见:小恒紧走几步,追上母亲,母亲一如既往搂住他弱小且瑟缩的肩膀。荒风落日,旷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