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窨子
收了口。第四天那郎中又来了,郭庄主请郎中到家里喝酒,喝着酒,那郎中说,这是个百草疮,蚂蚱吃百草,一物降一物,所以灵了。”
我从前还听五叔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说一个人脖子上生了一个疮,奇痒难挨,百药无效,后来来了个郎中,抓了一摊热牛屎糊到那人脖子上,从疮里立刻钻出了成百上千的小“屎壳郎”,那是个“屎壳郎疮”。五叔是轻易不讲故事的,除非特别高兴的时候。
薛不善尖声尖气地说:“你们忙着,忙着,我去别家的窨子里转转去。”
花生还没吃完,大家都紧着吃。一会儿就吃完了,大家用手捏着花生皮,用眼瞅着花生皮,久久不愿离开。余香满口。灯火直挺挺的,格外明亮地照着湿漉漉的洞壁。秫秸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挂着,总也不落下来。从头上传来冬夜静寂的风声,一阵大一阵小,河里冰层给冻裂了,喀喇喇一片响声。
小轱辘子说:“我刚才上去撒尿时,碰见一只白貉子……”
碰到过白貉子的人在我们乡里是那么多,它大概是小绵羊或小白兔样子的动物,行踪神秘,法力很大,在暗夜里往往白得耀眼。你如果要想追它,你就追吧,你跑快它也跑快,你跑慢它也跑慢,永远也追不上。
小轱辘子开了头,五叔也破天荒地讲了个故事,我猜测着五叔这故事是讲给出钱买花生的于大身听的。五叔说,我们村里刚死去的老光棍门圣武家住着“阴宅”,门圣武胆大极了,他每天夜里喝醉酒回家,就看到有一个穿一身红缎子的女人在门口站着等他,还能听到女人的喘气声,门圣武想扑上去搂她,一扑,必定撞到门上。那女人就在他身后叽叽嘎嘎地笑。门圣武睡下后,还能看到一个小黑孩赶着匹小毛驴在屋里格登格登地走。五叔说,前几年我们这里邪魔鬼祟多啦,后河堤上有一个大奶子鬼,常常在半夜三更嘿嘿地冷笑。
于大身说:“我倒是亲身经历过一件事,有一年我劈木头把中拇指弄破了,就把血抹在一个笤帚疙瘩上,随手扔了。过了几个月,有一次夜里我出去撤尿,是个月明天,地上像下霜一样,看到有个小东西在墙根上跳,我寻思着是个黄耗子,几步扑上去,一脚踩住,你猜是什么?是那个抹过我中指血的笤帚疙瘩!我点起火来烧它,烧得它吱吱啦啦地冒血沫子。记住吧,中指上的血千万不能乱抹,它着了日精月华,过七七四十九天,就成了精了。”
于大身讲了好几件亲身经历的事,他讲完,一看小轱辘子没了。我说:“轱辘子被邪邪去了吧?”
于大身说:“这鳖羔子,什么时候溜走的?”
五叔:“也该他倒霉,他满可以把寡妇娶来的,老柴又从中插了一杠子。”
于大身说:“走啦。明日去赶马店集?老五!”
五叔说:“去趟吧,明日会发市的,这么冷的天。”
“还不走?”于大身问。
五叔看了六叔一眼,收拾好身边的东西,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六叔埋着头干活,一气也不吭。我知道六叔今夜要在窨子里睡啦。
我说:“五叔,我在这儿跟六叔一块睡,你明早赶集时叫我一声,俺爹让我去卖鞋。”
五叔答应着和于大身一块走了。
窨子里的天地一下子大了,我和六叔对面坐着,灯光照进六叔眼里,六叔的眼珠子又黄得像金子一样了。
六叔大声说:“困吧!我日他姥姥!”
六叔说完就站起来,大声唱道:“骂一声刘表你好大的头,你爹十五你娘十六,一宿熬了半灯油,弄出了你这块穷骨头……”
我憋了一大泡尿,小肚子胀得发痛,但就是不敢出去尿。六叔唱完戏就钻进了被里去。我壮着胆子,脑瓜子嗡嗡响着往出口走。咬着牙掀起帘子钻出窨子,就像光屁股跳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