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够再去摘。”
班长有两颗凸出的门牙,特别适宜啃瓜皮。他吃瓜一定是久经训练,他把嘴扎到瓜上,像吹口琴一样来回拉动,黑油油饱满的西瓜籽儿一会儿从他左边的嘴角上掉出来,一会儿从他右边的嘴角上掉出来……
我们主任双手捧着一瓣西瓜请四十三团徐团长吃。徐团长余悸未消地看看那根粗壮的苍蝇绳子,怒火冲天地说:“你少来这一套!想用西瓜堵住我的嘴?没门!我告诉你。你即使反我的潮流把我打成走资派我也要说!你养着这么多苍蝇!”
团长头顶上最后一股苍蝇正在降落,绳子上的苍蝇极力排斥它们。苍蝇们啮咬着,搏斗着,发出飞机俯冲般的尖啸。团长的又变成了黄金色的脸在不停地哆嗦。苍蝇们终于安定下来,一根像顶花刺带刺的小黄瓜那么粗的苍蝇绳子横断了贯穿了整个饭堂,悬在团长和主任的头上也悬在我们头上。团长的惊惧传染了我,我意识到了我们熟视无睹的苍蝇的巨大威胁,一个潜在的、随时都会要了我们命的巨大威胁。
四十三团徐团长批评我们不讲卫生,讽刺我们是苍蝇王国,有饲养苍蝇癖好。他还说回去要派个防化连来彻底消灭“七九一”大院里的苍蝇。我们都麻木地听着,我看到我们班长侧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我知道徐团长不了解情况,好像我们站从来就没想法消灭苍蝇似的。他委屈了我们。我们曾喷洒过大量的“敌敌畏”,头两次也确实有效,死去的苍蝇和半死不活的苍蝇把地皮都遮没,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响,听着让人齿底生津。药死一批苍蝇,又飞来更多的苍蝇,后来的苍蝇对“敌敌畏”毫无畏惧,竞有愈喷愈活泼机灵的荒唐效果。
徐团长后来讲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他的黄金脸上的黄金嘴唇在不停地翕动,我们主任捧着一瓣瓜,像被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大冰壳子锢住了似的。我更多的是看着千千万万连缀在一起压得铁丝低垂的苍蝇们,它们的眼睛汇集成一条浪漫的彩虹,挂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它们的翅膀摩擦出轰轰烈烈的巨响,震疲了我的耳膜。我在片刻的意识泯灭状态中,突然看到苍蝇们的极不规则的、生着无数倒刺挂钩的、半流质的、黏稠的、红中透绿的思想。它包围了我,刺着我、扎着我、胳肢着我、努力渗透着我。我动员了每一个细胞的力量进行着顽强的抵抗,像拔河一样。第一个细胞的失败导致了全线崩溃。我一头扎到我们班长背上。
我在恍惚中听到四十三团徐团长说:反击右倾翻案风动员会到此结束。操他妈妈,我再也不来啦。我们班长说:拿西瓜来。
我感觉到蜜黄色的西瓜瓤子触在我的嘴唇上……我躺在空气清新的海滩上,海风挟带着雪白的泡沫从我额上掠过。一只孤孤单单的青青的鸥鸟围着我低低地盘旋着,它好像仅仅看到我的被泡沫濡湿了的贫瘠的额头,而我更希望它能看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