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教会计的戴维斯先生因为在香港打过几年仗,很喜欢中国人,新开学,他也去问罗莲:“乔陈好吗?有没有见她?”
罗莲翻翻白眼,“当然见过,她现在与我同住。”
回来罗莲大发牢骚。
她说:“我也是中国人,为什么他们不问问我怎么了?嘿!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眉开眼笑,“我迟钝,没有他们我不行,而且我听话。”
“真受不了。”罗莲说。
我默默地做着功课。
我喜欢去上课,这就够了。
第二天罗莲迟放学,我一个人走回家,才出校门,就见到纳梵先生迎面而来,他六尺一寸高,鬈发,浓眉,实实在在不算漂亮,可是他的脸有一种慑人的神情。我迟疑了一下子,笑一笑,低头走了。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纳梵老师手臂下夹着一堆书,从图书馆里回来?他是这样的大方、和蔼、有教养、学问好、心情好,风度翩翩,穿着那么旧式的西装,普通的皮鞋,一点不打扮,那种姿态,却是惊人的好。
难怪人家说:最危险是让丈夫去教女子大学。念大学那种年纪,多数是无法无天的,不危险也变危险了。一年来大半学生都找到了对象,只除了我,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爱人。
罗莲有一个男朋友,是奥地利人,她是很起劲的,天天一封信,还说圣诞要去看雪。我觉得欧洲人不过如此,想免费游东方,最好不如娶一个东方太太,或是嫁一个东方来的丈夫。欧洲这么冷,去享受一下热带的温馨,有什么不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家里都不会太差,他们也就是看中这一点。依我看来,中国女孩子除非长得特别美,否则不必与外国人混,得不到什么好处。
外国人也有好的,像纳梵先生,我想他的人格是毫无问题的。我喜欢科学家。
他这个学期头三个月没有教我们,过了圣诞才教。
学期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教授都坐在台上,独独他不在,我就到处问:“纳梵先生在不在?”
他们都叫我放心,纳梵先生快要做副校长了,走不了的。
但是这么多的老师,我反而与他最不熟。
在饭堂里休息着,他来买咖啡喝,排队排在众学生当中,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了。
他微微地笑着,他稳重像一座山一样,他是这么可靠,任何女人看了他,都想:嫁给他必然是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同学说:“你看,那是你的纳梵先生。”
我笑一笑。
他们的意思是,那是你心爱的教授。
我们这间学校小,所有的学生加在一起,不超过一千,每个人都认识每一个人,这是小大学的好处,那么每个教授都认识我。
他们问我:“你去年回家了吗?”又问,“今年回不回去?”我总是老实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不大懂得他们的幽默,动不动就大惊失色,信以为真,他们倒是很欣赏这种天真,我自己真懊恼这种迟钝,直到今年,那种呆瓜劲儿才改掉了一点,然而还是惹笑。
老师们很晓得我这个人。他们要找我,就到图书馆,我好歹坐在那里,无论看什么书都好,我都坐在那里。
去年学生罢课,只有我一个人上学。老师看见我,心花怒放。我坐在图书馆里读笔记。
高克先生来了,看见我,趋向前来,握着手,眉开眼笑:“啊,乔,你多么乖,坐在暖气边,在温习吗,不冷吗?”
我笑。发神经了,他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由此可知教授要求之低,匪夷所思。
有时候纳梵老师也来看报纸,或是印讲义,他总是忙的,我在一层层书架子后面看着他。心里面很定,纵使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