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最简单的认识,留下她青春的梦。她在峡里种植过理想,放飞过爱情,也得到了婚姻。可是,她对这条峡却充满了恨,充满惧怕。她不知道恨来自哪,惧怕又为了什么,但内心,却被这两样东西充斥着、折磨着、压迫着。这些年来,她不是不想到峡里来,她想,峡里有她的家乡,有她的记忆啊,而是不敢来。
此刻站在寒风飕飕的峡谷,站在巍峨的铁柜山下,苗雨兰内心充满感慨。想想,三十多年一晃过去,当初的黄毛丫头,青春女子,远近闻名的铁姑娘,如今已成了老太,内心那种苍凉,无可比拟。人是战胜不了岁月的,岁月这把刀,太狠毒。单是年华流逝,白发早生倒也罢了,岁月面前,哪个人也逃脱不了被雕琢被风蚀,关键是有怕啊——
家里遭遇的一切还有她自己面临的困境一齐向她扑来,苗雨兰几乎要对着巍峨苍茫的铁柜山哭了。她不能输,真的不能啊,同样,女儿也不能输,必须帮女儿赢回来!苗雨兰唏嘘了一阵,脚步狠狠一跺,往里走去。
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停住不动。
远处,宁静的大坝上,一幅图画刺痛了她的眼。此刻的峡谷,要说美丽,那也是真能陶醉人的。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喷过来,泼墨一样泼洒在大地上,峡谷多出一层金色。两侧山峰安静地对峙,像两个永不分离却又内心紧张的人,山是静止的,大坝也是静止的,独独坝上出现的四个人,却破坏了整条峡谷的宁静与祥和。
苗雨兰的视线里,邓朝露跟师母楚雅挽着胳膊,像一对亲热的母女,说说笑笑走在坝上。夕阳镀在邓朝露身上,也镀在楚雅身上,让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多出一层颜色。在她们的前面,邓家英跟秦继舟幽幽然地走着,走几步停下,面对着面,说一会话,又往前走。走几步,邓家英忽然停下步子,目光像是要看住对面的山,又像是在四下搜寻。苗雨兰一阵哆嗦,以为邓家英看到她了,本能地想躲到一棵树后,结果发现那树是干树,枯死的。骂了一声,等她重新镇定时,秦继舟跟邓家英竟像一对夫妇那样,互相搀着,往她的目光深处去了。
呸!苗雨兰心里那个火哟,真想找谁抽个耳光,一阵恶心涌来,又连着呸了几口,往前走的脚步似乎有些犹豫,有点怯懦。这是怎么回事啊,楚雅竟眼睁睁看着他们恶心人,楚雅可是提防了半辈子,嫉恨了半辈子,现在咋又大方起来,难道不怕被窝里钻进对手?再一想,莫非邓家英真的不行了,楚雅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一种奇怪的酸楚涌来,苗雨兰眼里竟有了泪。不管什么人,面对死亡两个字时,心总是要痛一下。纵是苗雨兰对邓家英再有成见,一想她的病,还有倒计时的生命,那成见,也变成了同情,变成了哀叹。
这样的痛只维持了一会儿,苗雨兰的心便狠了下来。她不能只同情别人,有谁同情她呢?指不定她们此时,正在坝上笑谈她的人生大悲转呢。是啊,现在轮到他们看她笑话了,轮到他们对她说三道四了。还有楚雅跟邓朝露,那样亲热不正是证明,常健没说谎吗?
背着她把啥都合计好了,楚雅,你狠。你不是一直在骂,邓朝露是秦继舟的野种吗,是你这辈子最最恨的人吗,怎么此时竟像母亲一样揽着她的肩?
蓦地,苗雨兰怔住了。天呀,这个问题怎么才想到,都怪她,这段日子烦心事太多,精力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此时,这个揪心的问题突然跳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难道楚雅已经知道了内情,不可能,怎么会呢。不,不能!
苗雨兰变得愤怒起来,甚至有几分像暴怒的狮子,脚步腾腾腾,不大工夫便站在了亲家母楚雅面前。
“是你?”楚雅愣神地盯她一会儿,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天高云淡,漫步坝头,好有情致啊。”苗雨兰阴笑着说。
“哦,啥时候会吟诗了,这地方还真缺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