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夜雨惊风
盏茶之后,沐善法师起身告辞。
禹宣与黄梓瑕、周子秦送他到门口,又回来落座。夏末天气,颇为炎热,天井中小小一眼水池,也生不出多少凉快,那热茶的气息一熏,黄梓瑕只觉得自己内衣全都湿了。
禹宣给她递了一柄扇子,她赶紧拿在手中扇着。周子秦一边说着“心静自然凉”,一边却发现没有多余的扇子了,只好苦着一张脸擦汗。他抹了一把汗,可怜巴巴看着黄梓瑕,问:“崇古,扇子借我扇一会儿?”
黄梓瑕摇头,说:“你知道我脸上有易容的,万一被汗泡湿了,可就糟糕了。”
周子秦噘起嘴,说:“我就觉得奇怪嘛,王爷都不再易容了,你是他身边一个小宦官,干吗还要易容啊?”
黄梓瑕用扇子遮住脸,淡淡地说:“这边有认识我的人。”
“认识又怎么样,他乡遇故知不是挺好的嘛……”周子秦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赶紧问,“崇古,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欠了成都某人的钱,怕被追高利贷?”
黄梓瑕对于他的奇思妙想异想天开早已习惯,只径自扇着扇子不理他。
周子秦顿时郁闷了,捧住她的手说:“来嘛来嘛,你来求求我,我帮你还钱你看怎么样?”
黄梓瑕甩开他的手,说:“太多了,你还不起。”
周子秦目瞪口呆:“不会吧,难怪你都卖身为奴了……看来只能靠夔王替你还了。”
黄梓瑕无语地低头扇扇子,随口敷衍:“是啊,这辈子我决定靠他了。”
禹宣默然望了她一眼,握着杯子的手在无意间默然收紧,筋节微露。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只给二人又斟了一盏茶。
黄梓瑕端起禹宣斟满的茶,抬眼看着他问:“沐善法师在广度寺多年,怎么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
禹宣淡淡说道:“大约是你不信神佛吧。”
他还记得,之前她的母亲初一十五就去使君府左近的寺庙烧香,而她从不肯跟从,连成都城内的寺庙尚且不熟悉,何况是郊外明月山上的寺庙。
黄梓瑕点头,说道:“但沐善法师名声如此显赫,我也该听过才对。”
“沐善法师之前一直云游四方,直到去年才到广度寺禅居,自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那件事之后,才名声大振——当时你已经离开成都府了。”
周子秦在旁边听着,恍然大悟:“我……我知道了!”
黄梓瑕转头看他,眉尖微微一挑:“什么知道了?”
“崇古,原来你……原来你就是……”他指着她,嘴巴和眼睛一起张得圆圆的。
黄梓瑕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微有诧异:“我是?”
“你们瞒不过我了!我的感觉特别敏锐!”周子秦正色,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发现事实真相了!原来,你,杨崇古,和禹宣这么熟!你所谓还不清的债,就是欠了禹宣的!”
黄梓瑕扶住自己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子秦,你确实很敏锐。”
她欠禹宣的,或者禹宣欠她的,似乎都有道理。从这一点上来说,周子秦也是对的。
周子秦得意地看向她,拍拍胸口:“看吧,我洞悉一切,算无遗策!”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笑了出来。
而禹宣静静望着池上睡莲,声息俱无。
黄梓瑕回头看见他的侧面,清冷浑如不似世间人的那侧面曲线,每一条起伏都是如此优美而熟悉。
心口有些东西暗暗地涌了上来,她垂下眼,低声叫他:“禹宣……”
他停了片刻,才回头看她。
黄梓瑕又问:“沐善法师说自己明日就要出行,你可知道他是要前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