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郑凯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的抽烟。
他的样子有点奇怪,那样安静地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淡淡的烟雾在他的唿吸中盘旋萦绕。
我又走近两步,才发觉他正在看电视中重播的夜间新闻。
女主播容光焕发,语调平稳地清脆播报:“……环宇国际董事长郑祖望先生昨日因突发疾病入院治疗。昨日下午,环宇集团已经宣布退出了三号地块的项目投标。受其影响,昨日收盘时,环宇国际的股票已经连续下跌五个百分点……之前曾多次表示愿以高价收购环宇国际的EMK集团,再次向环宇集团发出了邀请……”
女主播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一个字一个字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进我的耳膜。我逐渐听不清楚那清脆的声音,只能看到那樱桃小口非常有频率地一张一合,屏幕下放滚动着橘黄色的循环新闻字幕:“……昨日上午法国航空公司一架飞机于地中海上空失事……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许多中小企业已经濒临破产危机……”
原来地球上每天要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在上经济学研究课的时候,法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坠落在地中海上空,我爬上床准备睡觉,手里捧着新一期ELLE时装杂志,拉登的飞机撞向了五角大楼,我在婚姻登记处门口满怀希望,江洋却已经离我远去……
我站在那里看着郑凯文,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都是静止的。水珠顺着我的头发落在耳朵上,然后慢慢地流进脖子里,像是一条冰冷的蚯蚓,一点一点地爬进我的身体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的人突然有那么一点陌生,仿佛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
我们为什么终于能走到一起,为什么会呢?仔细回想,我也并不能想起来我是怎么爱上郑凯文的。我们的生活,就像是用不干胶强行粘着在笔记本上的贴纸,总是有些不搭调不协调的。
他现在这样痛苦,我束手无策,甚至连一句话安慰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言语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需要的我给不了他。我无法在一夜之间为他筹集数千万,我不能用一句话令香港股市突升猛跌,我甚至不能让凯奇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
凌晨四点,窗外没有阳光,四周也没有声音,只剩下女主播在那里聒噪的读着新闻稿。
郑凯文慢慢地低下头,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揿灭了。他久久地揿着那枚烟蒂,烟丝也从那白色的卷纸里被挤压出来。
突然间,我听见了一声巨响。
郑凯文抓起那足以砸死人的水晶烟灰缸用力地抛了出去,正砸中对面的半面墙大的液晶电视机。剧烈地夸嚓一声,漆黑的屏幕破了个窟窿,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烟灰缸也碎了满地,有整块的,也有细碎的,夹杂在黑色的液晶屏幕碎片中,好像无数只眼睛闪着光芒。
我浑身一颤,从未见过他爆发这样的脾气。
郑凯文却只是将头埋在双手中,许久许久,都不曾动一下。
我以为他已经被石化了,可是他突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梁洛心,你走吧。”
他的瞳仁里看不到我的影子,他的目光没有往日那样清澈,只是那声音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插入我的心脏。
“你说什么……”我看着他,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我以为我听错了,这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千山万水,一定传达有误。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风和日丽的午后,我站在婚姻登记处的大门前等着我的幸福,可是最终等来的却是江洋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梁洛心,我们分手吧。”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就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间只有两秒。
原来,说出分手这几个字,只要几秒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