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灯笼
这是一个青梅竹马的老故事。
那一年,他七岁,她六岁半。相遇的地方,叫做瓦房店何家沟太阳升公社红旗大队。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娃,而他是随父母从大连下放改造的“小臭老九”。
隔着矮矮的篱笆墙,他问她:“你叫什么?”
“丫头。”她答,除了这个,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别的称呼。“你呢?”
“张国力。”他答得很大声,气壮山河的。
于是她觉出自己名字的土了,有些不服气,忙忙地补充:“我爸爸是村长。”仍然问,“你呢?”
“我爸爸……”他转了转眼珠。只有7岁,但经得多懂得多,已经很会顾左右而言他,“我爸爸会讲故事。”
“你会讲故事吗?”
为了那些故事,她打开了篱笆门,消除了所有的隔阂与戒备。
小红帽,海的女儿,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是那个时候听来的。她记得很深。
后来她一直酷爱文学,对童话故事有超人的敏感与领悟力,不得不承认是得益于他的启蒙。只是,他的记忆常常丢三落四,每逢想不起来,就东拉西扯一番。以至于很多年后,当她终于读到那些故事,总觉得是人家翻译错了,他说的,才是正版。
除了故事,他还给她讲很多新鲜的事儿。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不知比她广多少倍。他甚至去过遥远的哈尔滨,见过她以为只有童话里才会有的冰雕的灯。
“冰灯呀!”她神往地赞叹,又渴望地仰起头,“你会做吗?”
“我不会做冰灯,不过,我会做雪灯笼。”
随手握起一团雪,捏实了,用小刀剜得中空,圆圆的,像莲花开,然后插上一只蜡烛,点燃,就成了。
她拍着手跳起来:“雪灯笼,雪灯笼!”
他笑眯眯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因为她的兴奋而兴奋。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又掏出小刀来,一笔一笔,细细地,认真地,在灯壁上划下“张国力”三个字,很认真地告诉她:“看,这就是我的名字。张国力!”
张国力。那是她最初识得的字。忘不了。
那年冬天很多雪,他们常常做了雪灯笼来玩,搓着手,跺着脚,很冷,但是很开心。他们相约,以后每年下雪都要做雪灯笼。
可是,冬天还没有过完,他就忽然说要搬家了,他说,爸爸“摘了帽子”,他们要走了。
她不懂什么叫“摘帽子”,只朦胧地知道是喜事。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哭红了眼睛拉着他问:“你还会回来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忽然问:“你今年几岁?”
“7岁。”她答。
“好。再过11年,等你满18岁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真的?”
“拉勾!”
两只冻得红红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过来,拉过去。
7岁,尚自情窦未开,却早早地许下了今世的白头之约。童稚的声音,奶声奶气,却十分庄严。“拉勾,上吊,100年,不许要!”
100年,很长了。100年都不反悔,那是定定的了。于是放心地松开手,向地上吐一吐唾沫,再用力地跺两跺。
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但是小孩子都信,历久沿习。
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她常常以为自己会忘记他,可是每到下雪的时候,她会用心地做一盏雪灯笼,再认真地刻上字:张国力。
张国力。她生命中最初的文字,一生一世,忘不掉。
那时她已经认识了很多很多字,是镇上有名的才女。已经退休的老村长托了许多关系,把她送进大连读高中,乡亲们都说,村里大概要出一个女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