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拉着架子车顺着道边走,后边一辆小车为给迎面过来的卡车让道也顺了道边,顺道边了五富的架子车走得慢,小车司机就不住地按喇叭。五富当然想让路,可架子车不能拉到马路沿上去呀,何况前边又是行人和自行车挡着。那小车就挤住了架子车,司机伸出头骂五富是狗吗,好狗都不挡路的。五富忍了,但他仍是拉着架子车走不前去,受着司机再骂。而饭店的老板端了一盆涮锅水出来倒,看见了五富被骂着,他也就骂,骂你和小车挤呀,你把小车的漆皮剐了你赔得起?!五富恨这种帮凶,说前边人不让路,你让我飞呀?这一顶撞,老板骂你还犟嘴,你这个瞎狗!五富说:一样!老板把一盆脏水哗啦就泼了五富一身。
我站出来说:咋啦?咹,这是咋啦?
五富看见了我,眼泪流了下来。一边流眼泪一边擦脏水泼在衣服上的米粒和茶叶。
我说:你不要擦,让老板擦!
我的话竟把老板唬住了。老板歪着头看我,我脸静平,让他看。那个老头,肯定是老板的爹了,他出来用苍蝇拍子打儿子的头,低声说:你逞什么能,你知道这刘高兴是什么人?!
老头的话我都听见,感激老头,我对着围观的人群,挥手说散去吧,都散去吧,再对老板说:你去把他身上的脏物擦了!我声音不高,低沉而坚定。
老板真的去擦五富身上的脏物,他说五富:我倒水,你就往水上撞呀?五富却抬起一只脚,说:鞋上还有!
老板并没有弯下腰去擦鞋面上的那根面条,他丢了抹布对我说:你们这行怎么有他这样的人?
我告诉他:老伯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儿子吗?!
那辆小车再不鸣喇叭,车窗玻璃已经摇上,我看不清司机的脸。围观的人都在交头接耳,他们一定在奇怪我怎么就制服了饭店的老板?而老头还在对服务生说:看人要看人的气质!是的,我是以气质制服了老板。我并不立即离开,故意慢条斯理,招呼那些服务生把装了空啤酒瓶子的麻袋往架子车上装。小心点,小子,把麻袋边的空隙塞实呀,你是让瓶子撞碎吗?麻袋全部装好了,我对五富说:你给老板付三十六吧。五富掏了三十六元。我和五富拉着架子车走了。
五富拉着架子车走得太快,我叮咛走慢点,再走慢点。
到了另一条巷里,我把三十六元钱还给了五富,告诉他为什么当时要让他付钱,我不愿意当着那小脑袋老板掏出一沓零钱来一张张地数。五富说:他们怎么就不欺负你?我说:我狐假虎威。五富听不懂狐假虎威,我就解释小市民看碟下菜,他们以为我本不是拾破烂的,是别的什么身份故意来拾破烂的。五富说:噢,城里人也是瞎眼子。
五富又开始了他的清风镇式的咒骂,骂老板过河溺水,上山滚坡,天打雷击,断子绝孙,甚至咬牙切齿说他如果是小偷他就专偷这个饭店,如果他是黑道人今夜就去抢这个老板,把老板的头按在涮锅水里,在老板的饭锅里拉屎撒尿,让叫他是爷爷。
我说:闭了你的臭嘴!
五富说:你让我心里干净,我能不龌龊吗?
我看着五富,我的眼泪却流出来了。我第一回流眼泪,我的眼泪一流出来就止不祝吧嗒吧嗒落在地上。五富当下是愣住了,他说你咋啦高兴,咋啦,是我不听话吗,那我不骂了,我再不骂了。我的眼泪还在流。
事后五富告诉我,我的眼泪在那时好像没拧紧的水龙头,又像是被砍了一刀的漆树,流出来汁是稠的,泪滑过脸,脸上就有了明显的痕道。他说他没有想到我为他这么伤心流泪,让他非常害怕。
错了,五富,我不会为你流泪。我用不着为任何人流泪。我之所以能当着五富的面流泪,是那一刻我突然地为我而悲哀。想么,那么多人都在认为我不该是拾破烂的,可我偏偏就是拾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