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手,把苍蝇抹掉到地上,说对不起。黄八说对不起就完了?老板要黄八声低点,免得让别的顾客听到,黄八竟高了声:汤里有苍蝇我能不说,我就要说,这汤里有苍蝇!老板就提出可以免单,而他趁机又让老板再赔偿一碗,他就给我用塑料袋提回来了。
五富说:黄八身上的火柴盒里装了四只死苍蝇,他肯定用这办法白吃了不少饭哩。
我说:那你向他学么,他放一只苍蝇,你放两只苍蝇么!
五富说:我没他那贼胆。还热着哩,你吃吧。
我说:我那么欠吃的?!
起身上楼,回到我的屋里生气。
五富在楼下喊黄八,说黄八呀,你骗来的胡辣汤你吃去,高兴生气啦!黄八说谁让你舌尖嘴快地说话哩?!五富说:我说的都是实话。黄八说国民党把共产党的干部抓去了,问谁是你的同党,共产党的干部明明知道谁是同党,偏说不知道,这说谎是善意的谎,你就不会说善意的谎?!五富说你说刘高兴是国民党?黄八说你狗日的就会打小报告!
过了一会儿,五富却扑沓扑沓上楼来到我的屋里,他说:你生气了?我没理他。他又说:那袋胡辣汤我把它扔了,我还要来和你商量个事的。他就坐在我面前说等驾坡的大垃圾场破烂肯定好拾的,咱们是不是每天早晨起来早点先去等驾坡一趟,然后再去兴隆街,这样说不定每天多赚六七元吧。我还是没吭声。他说:你说话呀,这可是正经事。我说:我不去。他说:咋不去?我说:咱已经有辖区了还去那儿抢吃的?他说:你是嫌那儿脏,你嫌脏了不去我和黄八去。我说:睡吧睡吧。他站起来往出走,走到门口还说:那我和黄八去了你不要生气。
看着五富那个样子,我还生什么气,不生气了,想把他们叫进来再详细问问等驾坡的事,又取消了念头,便扫了一遍地,再把墙架板上的高跟尖头皮鞋取下来擦灰。西安城看着干净却其实灰大,门窗都关着,三两天皮鞋上就一层灰。
我在摆弄那双高跟皮鞋,黄八是偷偷上楼来看过动静,然后他去了五富屋里说话。我听见黄八说,他真的不去?他擦女式皮鞋是想他老婆了。五富说,他哪儿有老婆?!黄八说,他能没老婆,离了婚啦?五富说,你少胡说,小心我拧嘴!我就无声地笑了,擦完了一只鞋,又擦起另一只鞋。
每晚擦拭高跟尖头皮鞋是我要做的工作,这有点像庙里的小和尚每日敲木鱼诵经。小和尚敲着木鱼那是在固定的节奏中为了排除念头,心系一处,我擦拭高跟尖头皮鞋也是我的想法太多了,得好好梳理一下,只想着高跟尖头皮鞋的事。是呀,这样或许是不能忘记过去的经历,或许在提醒着自己未竟的愿望。
但是,擦拭着,我的手又撑到了后腰,啊,腰又不舒服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五富和黄八已经去了等驾坡大垃圾场,他们没有做饭吃,冰锅冷灶。我就做饭,饭熟后我吃了两碗,他们还没有回来,我突然萌生了又一个想法:五富和黄八趁早起的时间去等驾坡,我何不在这一段时间里去逛逛城市?
拾破烂是只要你能舍下脸面,嘴勤腿快,你就比在清风镇种地强了十倍,你也就饿不死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我不愿意去等驾坡,一是觉得没必要再去等驾坡,在大垃圾场还能扒拉出几个钱呢?二是钱挣多少是个够呀,有兴隆街辖地已经顾得住吃喝了。逛逛这个城市!总不能来西安这么久了,只知道个池头村和兴隆街吧?
我把我的这项行动看得很重,它既可以全面地认识这个城市,又说不定,阿弥陀佛,会碰上我想见的那个人吧。我早就意识到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差别并不在于智慧上而在于见多识广,我需要这些见识。五富和黄八,瞧瞧那两个人吧,他们就是地上咕涌爬动的青虫,我要变成个蛾子先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