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雾
他用力闭上眼睛,心中一阵阵没来由的烦闷、迷惑、不安,到底应该怎么办?到底应该如何说明……那个时候,杀死她就好了!
深夜如同浓墨落了下来,笼罩住充满青葱树木的庭院。
起风了,浑厚平稳的尼罗河水声在他耳边缓缓响起。
偌大的王家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莎草纸文书,结实的关节微微泛起一丝白色。几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要看穿那紧紧闭合的厚重木门。
和平常一样,处理完白天的政事,用过晚餐,他坐在书房里阅读重要的文书。有时礼塔赫会觐见,与自己聊聊周边数国的局势变化;有时孟图斯会来,向自己汇报埃及边境的近况;最近奈菲尔塔利也会来,借着小公主夭折的借口,来探望自己。
生活就像荷花池的水,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
从接掌摄政王之职那天起,世界对他来说,就不会存在任何意外,帝国、敌国、臣子、后宫、子民,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一切都是全盘布局中的小小棋子。庞大的帝国在父亲塞提去世两年后,即在他的操控下,有条不紊地运转,一步一步走向清晰的明天。
但是,现在,在他操控的棋盘里,出现了一枚奇怪的棋子。
这棋子原本不过是他万千棋子中的一枚。在过去的数年里,一直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握在手中,那卑微渺小的存在,甚至让他一度想要将这枚棋子从自己华丽的棋盘中彻底抹杀。他轻描淡写地布局,想要一杖将这棋子的存在狠狠地碾成碎末。但是,这简单的举动却偏偏没有得偿所愿,从她在他杖下幸免于难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这枚棋子,再也无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
她,开始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依然诡异苍老的银色发丝。
依然奇怪别样的灰色眼眸。
依然病态罕有的白色皮肤。
依然是父亲的情妇所生的下贱孽种。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她有那样的勇气,可以在法老暴怒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侍女;她有那样的坚强,在他讽刺她时却能微笑地说愿意为法老做些事情;她有那样的见识,可以在从未踏出深宫的情况下,明确地指出埃及、古实、赫梯、亚述等诸国的局势……
荷花池畔,金色的阳光和蔚蓝的池水带给了他奇怪的错觉,一度失控的举动让他懊恼,一怒之下便决定强制改变她的命运,几近幼稚地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证明自己对这枚渺小棋子的绝对控制权。然而她平静的回复让他内心更加混乱。今晚见到她,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漠然。扯掉令人产生错觉的淡金薄纱,提醒自己那银色的发丝正是来自于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几年,自己最不屑、最蔑视的血统下贱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贸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可否认地又一次大大地逃出他的掌控,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大胆的行为居然没有激起他的怒意,反而让他饶有兴味地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他对她少得可怜的记忆里,这个令人厌恶的妹妹总是躲着他,总是带着怯怯的眼神看着他,从来不敢质疑他的任何命令。
他实在想不到,她竟敢贸然觐见,还自信满满地扔下两个字——“谈判”。
虽然依旧是那样略带生疏,但是她比他一直以来理解的要聪明太多、锐利太多。
礼塔赫、孟图斯,包括那些自己身边位高权重的臣子们,谁会与法老谈条件?而他无论如何猜测也想不到这个敢于与自己谈条件的人竟会是她——一个女孩子,他的妹妹。
他细心隐藏着在那一刻心底划过的细小的波动。他想继续听下去,她究竟要什么?他想知道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