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就这样,他在北京一待就是大半年,其一是怕陈安娜的咆哮不敢回家,其二是觉得自己是海归,怎么着也能混出点颜色来吧?如果可以,就衣锦还乡,在陈安娜跟前也好交代。可现实是伟大的“帝都”人才济济,硕士、博士海归大把抓,像他这种学士海归遍地都是,他不仅没混出点颜色来,还把这几年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英镑全祸害光了,他灰心透了也绝望透了,不仅因为前途无望更因为没法和陈安娜交代。陈安娜所在的中学,有四个副校长,她是其中之一,用田桂花的话说,什么校长不校长的,往难听里说是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起哄架秧子,往好听里说也就是个荣誉性称呼而已,要实权,没有,要实惠,没有份儿。至于他的父亲马光明,是白酒厂工人,酒厂虽然没倒闭,可生产的白酒过去就不是高档货,也就是拉板车的,送煤球的抓把花生米或剔骨肉坐在马路牙子上对着瓶子抿的民工酒。现如今,中国人越活越虚荣,厂领导又没什么新想法,这酒是越看越拿不上台面,连民工买了都要藏着掖着的喝,唯恐招人笑话,酒卖得这么凄惨,马光明们的工资也牛皮不到哪儿去,粗茶淡饭能凑合着吃上就是了,这也是陈安娜从没把马光明放在眼里的主要原因之一,再后来,酒厂连让工人们吃粗茶淡饭的工资都发不下去了,索性就给老职工们办了提前内退,工资少得也就够买盐吃的,好在马光明有个财大气粗的哥哥,听说马光明凄惨内退,就把他叫到酒店做保安头头儿了,干的是民工活,拿的是白领的工资,其实谁都明白,马光远的酒店不缺保安,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马光明拿钱拿得不伤陈安娜自尊。
我把陈安娜和马光明的经济情况摆在这儿了,诸位就会知道,他们把马跃同学送到英国去读书,不仅是豁上血本还是抽筋扒皮敲骨头的力气,陈安娜之所以能不计后果地往儿子身上血拼,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人生绝望得只剩马跃了。马跃的未来,对她来说,就是上帝许给虔诚教徒的天堂,现在吃的苦,就指望马跃出息了给她补回来。就她这份苦心,马跃因为一个小妞就放弃了拿硕士证书陈安娜能答应吗?不,肯定不!骂个狗血喷头都是轻的,把他大卸八块也是解不了恨的。这些都不是马跃最怕的,马跃最怕的是一旦陈安娜知道了真相,会吐血身亡或者是把她自己大卸八块。
所以,在帝都混惨了的马跃,自觉走到了人生的末路,悄悄回了青岛,在自家楼下偷窥他亲爱的妈妈陈安娜和爸爸马光明,打算看他们几眼就隐姓埋名,找一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这条小命送回上帝那儿去,可是,他回青岛第一天就在火车站让人偷走了旅行包,偷走了他的刮胡刀以及换洗衣服和仅有的二百块钱,等他热泪盈眶地偷窥够陈安娜和马光明,他已完全是个衣衫肮脏、胡子拉碴的流浪汉形象,就算他不戴墨镜,就算他走到昔日朋友跟前,跟人说我是马跃,都没人信,不把他当精神病也得把他当一骗子,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认识的那个马跃前程远大,正在英国攻读硕士学位,怎么可能是一副流浪汉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