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年花胜去年红
努努是忽兰丹哥的小奴隶,忽兰两颗细小的牙齿咬住了唇,一笑之间明眸如宝石流光,说:“我可说过,你要是再叫我丹哥,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桩事情。”
丹哥是屺尔戊人对国主女儿的一种敬称,好比天朝上国敬称“公主”,这忽兰丹哥乃是国主最小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四岁,甚得父兄宠爱,素来十分矜贵,慕允却对她不冷不热,听她这样说,只转开脸去置若罔闻。忽兰就在他身畔抱膝坐下,说:“昨天晚上你替我逮住的知琴鸟,今天早上突然死了,你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道:“知琴鸟飞得那么快,我可逮它不到。”
忽兰说:“那你昨天晚上怎么就逮到了呢?”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再替我捉一只吧。”
慕允将手肘一缩,淡淡的道:“丹哥明知那种鸟儿一旦被关入笼中,便会在天明之后死去,何必要再害一条性命。”忽兰怔了一怔,撅起嘴说:“那不过是一只鸟儿。”
“可也是一命。”极平静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中有什么情感的起伏,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因为几个月来的风霜,突兀的老成起来,脸庞在晦暗不明的星光下,侧影只是朦胧的线条,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忽兰想了一想,说:“我懂了,唱经里总是说,万能的汗诺大神赐给了屺尔戊一切:光明、星空、明月、草场、牛羊……在草原上,每一棵牧草都是大神的胡须,每一棵树木都是大神的长发,都要尊重爱惜。”
慕允知道屺尔戊人皆笃信汗诺大神,于是说:“丹哥说的极对。”
忽兰用双肘撑住身子,抬起脸来仰望星空,叹息道:“知琴鸟唱的真是好听。要是能听它唱一辈子,那就好了。”
慕允道:“丹哥只要每天晚上醒来,就能听见知琴鸟的叫声,听一辈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忽兰忽然皱起眉头,轻轻叹口气,说:“那可不一定。”她躺倒在草丛间,语声低下去:“国主想将我嫁给兰完,我要是真的嫁给他,过两年就得跟他回沙漠那头去,就再也听不到知琴鸟唱歌了。”
慕允没有作声,忽兰的性子极是明朗,瞬间又高兴起来:“不过我可不干,你瞧着吧,到时候我一定有办法搅了这桩事情。”神采飞扬的道:“我和努努好生合计合计,准有法子吓得那兰完不敢娶我。”
草原上的春天总是那样短暂,猫儿兰与野律花星星点点的开过,杞每米已经结出紫红的串实,大片大片柔软的牧草高过人腰,风里已经带着暑热蒸人的气息。慕允勒住了缰绳,任由长风吹乱他披凌的散发,孤伶伶的单人单骑伫立在草坡高处,衬着浩然的蓝天与无尽的丝缕流云,醒目而苍凉。山坡里放马人吟唱着长诗,远远偶尔有一词半句的尾音,被风送到他耳中来打个转儿,又被风吹散去。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骑马出关来,父亲手中的马鞭打个唿,几乎要将视野里的整个天地圈入鞭梢,父亲的声音傲然浑厚,近在咫尺,震动他小小的耳膜:“屺尔戊人彪悍跋扈,但只要我慕家军在,他们便不敢越过定兰山缺一步。”
风中似乎犹能听见如云蔽日的黑色旆旗烈烈作响,可是父亲再不会与自己共乘一骑了。放马人的唱诗已经停了,天地间静的只有风声。天那样的蓝,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彩,像漫山坡河谷的羊群,挨挨挤挤。风里有沉重的金属吟声,他细辨了一辨,果然是铜号的声音。
铜号长达数丈,吹的时候搁在地上,号手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鼓一口气徐徐吐出,沉闷的号声可以传遍整个山谷。他身在高处,俯瞰看得极清楚,十二支擦得金亮的铜号雁翅排开,像极长的金色触须,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列在金帐之前。金帐四周人马奔驰,许多骑正往金帐奔去。
他低叱了一声,松开缰绳,胯下的马儿欢嘶一声,纵蹄往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