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芙蓉向脸两边开
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如霜心思重重,却听内官们的脚步声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疏疏,映着一钩秋月。这一带宫室规制极是宏伟,月色下只见一重重金色的兽脊,冷冷映着月色,四下寂然无声,连灯火都没有一星半点,格外叫人觉得疏冷凄静。如霜于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扶辇的程远吱吱唔唔,如霜知道宫中有许多犯忌讳的地方,但她的性子,素来执意,程远只得答:“回禀娘娘,这里是景秀宫。”
景秀宫?
心中像是被极细极薄的锯片划过,起先不觉得痛,然后猝不及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就是景秀宫。
高高的宫墙下,疏桐月影,这里竟然就是景秀宫。
她吩咐:“住辇。”
步辇徐徐自辇夫肩头降下,程远上来扶住她的手,苦愁眉脸:“娘娘,还是回去吧,更深露重,若是受了凉寒,奴婢可就罪该万死了。”
如霜冷冷道:“你再多说一句,本宫就立刻成全你一死。”
程远吓得打了个哆嗦,如霜自顾自抬起头来,凝睇月色中沉沉的宫殿。
循例历代皇贵妃皆赐居清华殿,但临月入宫之初便居住在景秀宫,后来虽册为皇贵妃,但一直未曾搬离。自慕氏殒后,景秀宫再无人居住,皇帝亦下令不必洒扫,宫人更不会往此间随意走动,于是形同荒弃。
如霜见垂华门上铜锁已经生了青绿色的铜锈,便道:“取钥匙来。”
程远直惊出了一身冷汗:“娘娘!”
如霜蹙起眉头,程远急道:“娘娘,此时夜已深了,此宫封闭已久,还是待明日令人洒扫干净,娘娘再移驾前来。”
如霜不语,程远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道:“娘娘若是此刻要进去,程远也不敢拦阻,请娘娘三思。”
如霜面无表情,只是凝视着檐角那一钩明月,月华清冷,照在森森的鸱吻之上,过得许久,方才从唇中吐出两个字:“回去。”
程远只觉如蒙大赦,忙侍候她上辇。夜中风冷,吹得那梧桐枝叶漱漱有声,内官们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明暗,摇曳不明。如霜的衣袖亦被风吹得张扬而起,在夜色中如黑色的蝶,展开硕大华丽的双翅。
她想起适才晴妃的呓语,那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字句,拼凑出她不愿意去想像的过往。
步辇行得极快,她回过头去,景秀宫已经渐渐湮没在浓重的夜色里,月光朦胧,勾勒出连绵宫殿的轮廓,仿佛小山的影,一重重,叠叠幢幢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