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飞的蝙蝠
到雨点落下来,才爬起来去收衣服。在露天阳台上,女人听见律师的电话响了,楼下的摩托车喷出青烟和噪音;街上的人撑起了伞;一个少年在雨中奔跑……女人忽然想自己的儿子了。大儿子曾来过一次电话,说他找了女朋友,打算过一阵带回来订婚。女人只道是男人唆使儿子骗她回家,没有当真。后来听冷姓妇人说起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那个可怜的女孩父母双亡,长得高挑,皮肤白里透红,是上等货色,女人心里便不是滋味。儿子订婚,爱情得不到母亲的祝福,不免把情感完全偏向父亲,对母亲冷漠起来。至于小儿子,在厨艺学校学习,除了找女人要钱,也难得说话或见面。
女人一阵清冷,感到周遭漆黑,只剩自己贴着地面飞行。
律师与女人谈起未来,要女人去学技术,比如电脑。女人没信心,更没兴趣。律师便说她好逸恶劳,总想不劳而获。女人不辩驳,心想自己一把年纪,脚笨手笨,怎能和小姑娘比拼。律师滔滔不绝,女人如事实一样沉默,面带微笑从无异议。她崇拜律师的知识,但是,律师的傲慢与霸道带给她屈辱感,她自认低他一等,却不能忍受他语调里的鄙夷。不过,一想到律师快奔六十,日暮旦夕,雄威不了几年,女人心里就平衡舒坦了,并涌出某种小姑娘似的骄傲。
老干部七十有余,腿脚利索,身板健壮,花白头发映衬清瘦面孔,精神里也透出健康的色彩。这样的人怎么需要请保姆?女人这么想也这么说了。老干部却笑容可掬,向女人交待每天的工作,无非是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完了又说道,我呢,海军出身,在船上呆久了,偶尔会觉得房子在晃,要是我突然摔倒了,你不用怕。老人调皮地左摇右晃,带些年轻时的遗韵,把女人逗笑了。女人说因为孩子的事情,暂时不能当住家保姆,不过她会尽快安排好。老人摆摆手说没问题,紧跟着问起女人的丈夫。女人如实相告。老人深抱同情,说女人如需帮助,尽管找他。老人的热情与慷慨,使女人想到律师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以及他的风流习性,律师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女人毫无把握。
女人自此早出晚归,伺候老干部,对律师则说是给别人带不满周岁的孩子,还说那一家人友善和蔼,言语平等。律师虽不愿女人干这低人一等的活,但深知对女人所使的权力有限,目前又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一日挨一日,寄希望于女人迷途知返。
除却一日三餐,女人还陪老干部聊天、散步、打扑克。精力十足的老干部细心、幽默,且十分尊重女人。女人问他吃什么菜喝什么汤,他叫女人想吃什么便买什么,有时会特地专门嘱咐女人买乌鸡当归党参红枣。女人明白晓得。暗自感动,这辈子没遇对她这么关心体贴的人。老干部的确喜欢女人的朴素、健康和年轻,只不挑明,偶尔对女人的婚姻状况旁敲侧击,女人都明白晓得。这样理所当然地减轻了律师的重要性,甚至觉得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女人的性子有所变化,没以前那么好忍,发起脾气来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扭头就冲了。通常是女人冲到老干部家,在老干部这儿她感到自在轻松平等并且快乐。就是其间与律师产生别扭的某一个晚上,女人在老干部家消了气,便和老干部同床共枕了。第二个晚上律师打女人电话,不消几句,女人就服服帖帖地回律师身边,但隐瞒了与老干部的关系。当然,她还需编一套足以引起理解与同情的谎言对付老干部。
有时,女人觉得律师是爱自己的。她琢磨律师的心思,五十多岁的男人,一晃就成了干瘪老头,的确没时间挑肥拣瘦了,碰到女人这样肌肉红润弹性善良朴素的人,总是暖心窝的事,很难下决心把她丢掉。
像女人和律师这种年龄且经历过婚姻生活的男女,要考虑的基本上与爱情、门当户对、共同语言没有关系,如果硬要扯上一个共同理想的话,那就是一起老白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