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伤离
坤宁宫的路似乎无比漫长,琴太微只觉得踩在云里,飘飘然不知所以。虽然离皇帝许诺的日子尚有许久,但她似乎已经凭虚御风飞出宫墙,又像是在深渊挣扎良久的人,忽然看见头顶一片明镜似的水面,镜中映出谢迁温和的微笑,有如洁白的莲花在梦境中缓缓绽开。
沈夜啪地扔过一张青藤纸,将那片神光幻景击得支离破碎。徵王的青词又到了。
她十分扫兴,展开那张青藤纸细看了一回,忽然有些失神。上次的小风波之后,杨楝每次都会把青词写得工整些,有时还会将生僻字特意注明,以免女官们再弄错。众人都说徵王恬静温和。可那猫一样难解的眼神从何而来?
而下午在咸阳宫中,皇帝那一瞬间的不快亦令她印象深刻。虽然皇后与徵王关系似乎不错,但皇帝并不喜欢徵王。琴太微渐渐悟过来——本朝奉行严格的嫡长制,先论子承父业,再论兄终弟及。卧榻之侧,睡了一个比他更有资格坐龙床的侄儿。皇帝心中的不快,是连掩饰都不愿意掩饰的。这是不可以议论,但人人必须谨记的事情。她再不可在皇帝面前提徵王了。
徵王杨楝的行楷写得相当不错,同样学赵孟頫,典雅停匀之中锋刃内藏,比她自己的字有筋骨。她抄着抄着,竟不觉临摹起他的字来。而一片心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皇帝那个承诺上面,只觉得青藤纸上,绽出的是朵朵墨色花朵,都在朝她粲然微笑。
她偏偏忘记了,削去罪籍和放她出宫,分明是两回事。
端午过后,天气骤然热了起来,这一日东风浩荡,天高云淡。斋醮既毕,坤宁宫的一众宫人求了皇后首肯,到宫后苑游玩。芒种刚过,繁华春色渐渐退去,宫内苑浓荫湛碧,森森如夏。唯有一树合欢开得最晚,绿荫之间犹有红花绒绒,有如粉妆腻水染于枝头,风姿绝艳。东风过树杪,一时间漫天花雨,浩浩然流雪回风,令人心旷神怡。
宫人们赏了一回飞花,忽见清明时节苑中架起来的秋千架居然尚未拆除,个个童心大起,推搡了一番,轮流上去玩耍。一人坐在踏板上,一人在后面推。女官们大多胆小,只略荡得高一些,便连声惊叫,又淹没在众人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中。轮到琴太微时,她却不要人相助,自己拎起裙子,直立在踏板上。只见她双手捉紧了秋千索,稍稍一屈膝,那秋千便扶摇直上,飞向半空中。
在宫人们的惊叹声里,琴太微越荡越高,长裙广袖如风篷般张开,扫过海棠花枝又带起一场落英成阵。轻窈的身躯半浮于明丽的春光之中,随着片片落花上下翻飞,是这春深如梦时节的最末一只蝴蝶。
荡到最高处,能望见万寿山顶松涛阵阵,放鹤亭外有白鹤相伴起舞。木叶清香拂过面庞,钻入襟袖。她微微闭上双眼,日光中的暖意便化作明亮的金红色,覆盖了全部眼帘。
“太微——太微——”沈夜在下面高喊,“你的香囊飞出去了——”
琴太微蹲下来慢慢落地,冲着沈夜问:“我也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了,你见它飞到哪儿了?”
“好像飞到了东墙外。”众人七嘴八舌道,“快找回来吧,被什么人捡去就不好了。”
琴太微一溜烟跑开。从琼苑东门出去沿着东一长街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香囊。刚拾起来,一抬头看见咸阳宫前的巷道里走出几位盛装命妇,不觉欢欣道:“舅母!”
这次沈夫人入宫探望淑妃,并不打算让琴太微知晓,不料临出宫时却撞了个对面。见她满面笑容地过来问安,沈夫人一时僵住了,好半天才勉强笑道:“带给你的寿礼都收到了,可喜欢吗?”
琴太微自然说喜欢,又深深拜谢了一下,忽然看见沈夫人背后那个低首垂眉的女子,竟然是经年不见的沈端居,她惊喜道:“沈姐姐也来了!”
沈端居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幽凉,没有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