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千秋
心目中,徐安澜似乎只是灵牌上的一个名字,没有音容,没有遗物,甚至绝少有人提起。之前,她几乎从未听他主动回忆亡妻,便以为他一定也不喜欢这个徐家女子。可是,他面上的一抹哀容虽则淡极轻极,却真真切切毫无矫饰。而那个叫云荔的女子,想来是与陈烟萝差不多的形容态度,或者更加温存可人一些,否则那样境遇之下,一个徐府来的陪嫁怎能独得了他的宠爱呢?彼时他只是十六七岁初识人事的少年,比之今日心意更真挚一些,他是如何待那个女子的呢,是否如同谢迁昔日待她一般?
她竭力压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微微哑着嗓子问:“王妃去得早,殿下很是遗憾吧……”
他点了点头,又道:“云荔的那个孩子,若生了下来,如今也该有三岁,可以慢慢教他识字读书了。”
“才三岁的孩子就叫读书写字,也忒早了些。”她故作轻松道。
“我三岁就读书了,”他皱眉道,“他为何不能?”
她想争辩几句,又觉得不可再纠缠于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孩子身上,便转问:“三岁就会读书,却不知谁是殿下的发蒙先生?是郑叔叔吗?”
“是戴先生。”他说,“不过,启蒙之前,已经跟着父亲认过近百个字了。那时太小,许多事情已记不清,这一桩倒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如铁,慢慢从她的面上划过。她无措地望着他,似有一团莫名之物堵在喉中,噎得她半晌无语。
“为何不说话?是不是害怕了?”他忽然问。
“有什么害怕的?”
“我的女人,都没有好了局。”
她摇头道:“我从未想过什么了局。”
他微微诧异,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是我不该吓唬你,不会有事的。”
她琢磨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又听他说:“太微,其实我很是羡慕你。”
她勉强笑道:“又取笑我。”
“我是说真的。”他摇头叹道,“你是令尊的掌珠。谢夫人虽然早逝,也曾养育过你几年。令尊又早早替你将终身安排妥帖,不叫你吃一点苦。谢家位高权重,也肯悉心照顾你。就是没嫁成你表哥,反而落到我手里,这是你倒了大霉,可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看你,无论怎样……”
她脑中轰然一响,不免疑心是听错了。他的声音轻缓似自语,长睫的荫翳洒落在碾玉般精美的面孔上。月下松枝,石上清泉,她心里忽然就轻松了,怎么会听错呢?她一早就明白的。
见她只顾发愣,他又问:“太微?”
“哎。”她梦呓似的应了一声,喃喃道,“若这样便是可羡,那你可知,我心里又有多羡慕你?”
他一时不知她在说什么。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将头枕在他的膝上。脂粉未施的面颊洁净而清香,令人想起藏于幽暗中的花蕊,被一窗明月乍然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