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儿,扯着天,扯着地,扯着这深宅大院。风中,已经过了十五岁生日的拾粮像根瘦弱的芨芨草,瑟瑟的,发着抖儿,发着狠儿。那狠儿,是这样的墨夜看不出的。
怕是没人想到,草草嫁到水家大院那天,五月十六,恰好是拾粮的生日。来路啥也没记住,就把这个日子记住了。但是记住了又能咋,那样一个日子,他还能有心思给儿子过生日?
就在拾粮跟天爷较劲的时候,另一个影子,也立在风中,立在南院院墙外。不过,他立得像棵树,老树,只是那目光,比拾粮的还骇人。
青石岭旋即让另一片欢腾包围。五月过后,天连着降了两场透雨,一场比一场喜人。遂后,便是云开雾散,太阳像刚娶了亲一般,精神抖搂很很,照得一岭光灿灿的,哪儿望一眼,都能让人的心发出欢叫。
借着地气和阳光,四月底才下种的中药,齐唰唰地冒了出来。这中药果然不比庄稼,庄稼既或是长,也是背着人的,当着人的面,它老是慢悠悠的,除非你几天不见,才能看见它一点长势。这中药,竟在人的眼皮底下往高里窜,前脚走过去,它还在地里伏着,一转身,忽儿一下,它高了,挺直了脖子。嘿嘿,这景儿,真是让人没经过。
放眼望去,六月的青石岭,山变了,草变了,就连风,也变得柔柔软软。风吹风落处,一眼的药,从山上冒出来,从草中冒出来,硬往人眼里钻,撵都撵不掉。可谁舍得撵呀?这前所未有的景儿,看都看不够呢。那些往年抢眼的花儿,金打碗、兰花、野百合、狗串串、紫秧子,此刻全成了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嚣张,再也不敢把自个当成个风景。这一山的药,顿时令它们气短。空气里,横溢出一股怪怪的味儿,起初闻不惯,接连闻几天,就舍不下了。这弥漫着苦涩味儿的,初闻有点儿闹心,再闻有点儿润肺,吸进肚里打几个来回,吐出来竟是一腔子的舒畅味。中药,百草之王的中药!天老爷,青石岭上能闻到中药味儿了!
原来冷中医屋里藏的包的那些个古儿怪儿的神草,就是这么种出来的!
人们揣着千奇百怪的心思,以前所未有的虔诚劲儿,往青石岭去。
水二爷拄着拐杖,身披一件紫红色藏袍,站在岭顶,像个佛爷一样笑看着这绿莹莹的风水宝地。
流水席过后,水二爷有意地打发走一半帮工。都是因看不惯吃相撵走的。三天的流水席,水二爷备足了牛羊肉,甚至每桌上都上了一大盘纯粹的白牦牛肉。这道菜稀奇吧,够面子吧,比何家仇家过事儿强多了吧?可一吃起来,水二爷心头的那层美感顿然就没了。桌子上围的,无论亲戚还是乡邻,包括在水家吃喝了一月的帮工,全都一个相,贪!你瞅瞅,你再瞅瞅,像是八辈子没见过五谷,像是打娘肚子掉下来就没见过个席。争的,抢的,打翻碗的,把菜碟子抱怀里狼吞虎咽的,还有一上来就往自个早就备好的碗盆里倒的,把水家这么体面的一场子喜事全给搅了!水二爷平生最见不过人在吃上贪,尤其吃席!吃上贪,是穷贪!这号人,贪一辈子,还是个穷鬼!对亲戚他没法子,对乡邻他也不好说什么,不怕撑死你只管吃,三天的席哩,你吃!对帮工,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第一天忍着,第二天还忍着,第三天,他不忍了,忍不住了,瞅见一个骂一个,就一个字:滚!
骂来骂去,竟骂走了一大半帮工。
骂走好,骂走好啊。水二爷望一眼水家大地,再望一眼二道岘子,心里,就一点儿气都没了。若不是骂走,留下那么多人,还真不知咋安顿哩。药一冒出地,急人的事就没了,人多反而眼杂、嘴也杂,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忙碌中透出一片子消闲。
他的视线里,四十岁的吴嫂提着个铲子,跟在曹药师屁股后,走一步,停一步,弯下腰,往掉哩除草哩。
这吴嫂也是个妖精,起先哭哩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