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喧哗中的冷寂
的夜晚,水文坐在她的沙发上,听她讲述她一生的经历。那时候,他的眼里满是同情,说到惨处,他亦泪光盈盈。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她却借了日本人的手,致他于死,以及殃及全家。
水上灯突然觉得心口绞痛。以前也痛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痛的背后都有无限的恨在支撑着她。那份仇恨甚至以更加强大的势力压迫了心头的痛。而这次,却只有痛,没有恨。这是真痛。是一种几乎承受不起的痛苦。
水上灯无法再与李翠交谈,她拿出一笔钱,递给她,叫她去好好过日子。李翠央求道,我想跟你住在一起。我花不了你多少钱,而且我还可以照顾你。
一听这话,水上灯心里的痛立即减弱,恨意再起。她站了起来,打开了门,做了请的手势。水上灯说,我与你非亲非故,甚至不算熟悉,你有什么理由要跟我住在一起?我为什么要你来照顾?李翠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毕竟是你的母亲。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呵。水上灯大声说,我告诉你,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慧如;我的父亲也只有一个人,他叫杨二堂。他们都早已经死了。在这世上,我不再有别的亲人。
李翠沉默片刻,她站了起来,接过水上灯手上的钱。水上灯说,这是看在水文的份上,给你的钱。李翠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命,这都是命。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没有这么一个狠心的女儿也好。沾着她,就是一个死字。水家原说你是煞星,我还不信,现在,看看水家,只要你现身,不是爹死,就是家亡。你自己算算看,你手上已经有了多少人的血。
李翠说罢出了门,看到她的身影消失,水上灯几乎瘫软在地。她伸出自己的手,它是那样修长白哲,充满着美丽,但在它的皮肤下,几乎血迹斑斑。那些血,都是别人的。
她甚至忘记了问陈仁厚在哪里。从这天起,她夜夜噩梦。
二
舞台何其璀璨华丽。
水上灯穿着杨贵妃的凤衣醉眼迷离着,背着身踉跄登场。百花亭上的彩凤飞凰,双双飞舞,杨贵妃却形单影只,孤独郁闷。见那凤凰悠闲地双飞,她亦展翅欲飞。她拍掌欢笑,甩开水袖,醉意朦胧间鹞子翻身。右望天空,亮开跳凤舞姿。左腿站立,右脚伸出,右手挽袖至头,左手挽袖随腿伸直,扭身腰转,她慢慢地蹲下身,朝上仰视,一如凤凰伏地望云。随后她又慢慢起来,小碎步跑团台一周,站在台角,高举双手旋转,飘舞而起的凤衣腰带,像凤凰羽毛一样张开。酒意的杨贵妃,踉跄右转,口吐酒气,眼睛半睁,左右蹲身,轻抖水袖,软软的一个鹞子翻身,归到台口。她展开着双臂,跑着圆场,不时抖落水袖,不时双手高举,不时陀螺旋转,最后定于金鸡独立,而微抬的右脚画着圈子绕到左手之后,眼望腰间,身向腰转,慢慢沉下蹲身,仰面斜望,身卧一团,反背右手扶腰,左手向前攀过花枝,双眼眯缝,用鼻子吸气闻花香陶醉而笑,越闻越笑。台下的掌声便在这满面带醉的笑容中轰天而起。这便是水上灯有名的“闻花三卧云,双风朝牡丹”。
《贵妃醉酒》已成水上灯的经典。《申报》评说她在这出戏中,把醉中的孤单演得惟妙惟肖,业已是“石阶无露脚有水,台上无花闻有香”的境界。每次演出完毕,台下都有人送花篮,晚间都有人接送宵夜,而次日的报纸亦有各种夸口的评说。水上灯在汉口差不多快成每天被人念叨的一个名字。
只是回到家里,独坐窗前,望着窗台上等人的花钵时,惟有水上灯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孤单。这个几乎无望的等待,内里有着比杨贵妃更凄凉和心酸的孤单。
家里已经请了女佣。女佣曾在英国大班家帮过工,便将水上灯的一切起居按洋人的方式进行。水上灯不动声色,随她的安排而享受。很快,她学会了喝咖啡,早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