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独一无二的新村,说一不二的权威
人看病扎针,说话又好听,所以,她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被人拽出来过。可她一看是这样的阵势,也不得不一次次地暗自检索自己,她发现,一旦让她站出来亮私的时候,她会比狗屎堆还臭!那些事情,若是有人点出来,她还怎么活人呢?况且,还要过“箩”,她实在是无法忍受……就这样,她成了呼家堡唯一对“斗私”提出疑问的女人。她找到呼天成的时候,脸都白了。
她说:“我是不是也要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呼天成看了她一眼,说:“不用。”秀丫一下子哭起来了,她哭着说:“天成,谁没有私心?你没有私心吗?”呼天成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说:“有。”秀丫就说:“要这样坦白下去,有一天,也会弄到你的头上!”呼天成定定地说:“我知道。”秀丫流着泪说:“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了,再不要这样了。会再开下去,我只有上去坦白了!”呼天成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这样的会,主要是树正气。会上说什么,你也不要太当真。会嘛,也得有始有终,再开两天吧。”秀丫说:“那,开会就开会,怎么还‘箩’人呢?!”呼天成说:“我已经批评她们了。报上不是说了,要触及灵魂,不要触及皮肉。”
这一次,“窄过道儿”于凤琴真正是触及到灵魂了。她本是有名的“窄过道儿”,可她却自己走到“窄过道儿”里去了。腊月二十七那天早上,她把自己挂在了果园的树上。
一个人认识自己是不容易的,这一回,她是认识自己了。她曾是一个多么“强粮”的女人哪!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所争的、占的那一点点、一点点的便宜,其实是极其有限的。可她竟然得罪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换来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唾沫!人是不是很悲哀哪?!她是反省过自己的,她曾一次次地反省自己,可越反省,越觉得没脸活。旁姓女人吐她、箩她,她认了,可亲一窝的妯娌们也吐她、箩她?!她的嫂子们、她的婆家妹子也都一个个上来吐她箩她?!……错也罢,罪也罢,她实在是受够了;回到家里,男人也给她白眼,男人麦升说:“你咋弄到这一步呢?一家都跟着你丢人!”她的大孬、二孬、三孬,大约也从会上听到了什么,一个个都用陌生的眼光看她……
于凤琴有很多个晚上没有合眼了,她眼里的泪也已经流干了,想来想去只觉得路已走到了尽头,再也没脸再见人了。于是,在黎明时分,她独自一人提前来到了会场上,又默默地、习惯性地站在那个小板凳上。一冬无雪,天是那样的蓝。当她蹬掉脚下那只站了很多天的小板凳时,她的灵魂已飞上了蓝天,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突然发现:天地是那样的宽广啊!
当妇女们最后一天来到会场上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于凤琴挂在了树上!
一个“强粮”的小女人,她上吊死了!
死时,身上穿的是一件毛蓝布衫,那布衫很勉强地罩在棉袄上,肩头上打着一个新缝的补丁。这大约是她唯一一件干净些的衣裳了。
八棵树
于凤琴的死,给呼家堡的思想大扫除运动带来了一抹阴影。
那年冬天,虽然没有雪,风却是很烈的。寒风呜呜地哨着,在平原上刮起了一个又一个烟柱。寒风一阵一阵地刮,先是刮裂了树皮,刮粉了地上的土,继而又刮皴了人们的脸,刮肿了人们袖在袄筒里的手指。在这里,风是会咬人的。风刮在脸上的时候,不疼,是木的。尤其是那种旋风,在地里一旦哨上你,躲是躲不掉的,你只有就地蹲下,让它从你身上骑过去。不然的话,万一中了那邪风,轻了,半边脸都会是黑的;重了,必是瘫痪无疑!再就是刮黄风,风起来的时候,半个天都是黄腾腾的,你看着离你还远,可它瞬间就过来了,那就像是一口大锅,忽一下就把你吞进去了!前走是黄的,后退还是黄的,到处都是黄腾腾、灰蒙蒙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