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脑袋上方对你说:
“不响的床是不存在的,不要怕,这床足可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整容师卷着绷带,便白然地进人厨房,就像循着狗脖子上的绳索总能找到狗是同样道理。她的脸上桃花般的颜色告诉你:我太高兴啦!我太兴奋啦。
她拿着卷成一卷的绷带站在你面前,高兴地、兴奋地说:
“我太高兴啦!我太兴奋啦!”
后来,她又告诉你,想不到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手术竟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一切都比想象的还要好。只是面皮还略嫌娇嫩,经不起风吹日晒,不过问题很小,俗话说。“脱了壳的知了,见风就硬。”
“但是,从今之后,我如何称呼你好呢?’整容师搓着手。为难地说,“称呼你方老师,但你的脸分明不是方老师;称呼你为张赤球,但你的身体分明不是张赤球的身体。”
你也感觉到事情比较难办,一切都恍恍惚你如在梦中,包括多年前野地里的炮火硝烟,包括大学图书馆里向屠小英展开进攻,包括在讲台上破破前额,包括殡仪馆里的贮尸冰柜,包括石灰坑里的艰难挣扎,包括整容师拼部的灿烂光辉,包括现在还在脸部肌肉里发挥作用的麻药……世界上难道果真发生过这样的荒唐事吗,一个中学物理教师死了,从殡仪馆里跑出来,中途掉在石灰坑里,爬上来跑到同事家里,糊糊涂涂地改变了容貌?
物理教师用牙齿咬咬舌尖,舌尖告诉他:不是梦!他用手摸摸心脏的部位,心脏告诉他:是真的。你突然想出来一个冒犯道德的鉴定方法:亲一下站在面前的整容师,如果我能从这种活动中得到快乐,就证明确实有一个名叫方富贵的物理教师存在过,他依然存在着,不过是改换了容貌。
他上前移动了一步,好像初次偷盗的人一样,你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巨大威胁。
她上唇上绿油油的小胡子俏皮地扭动着,引诱着我。
他鲁莽地搂住了整容师的腰,整容师撅着嘴说:
“屠小英来啦!”
你箭一般射回原位,感到万分羞愧,这一刻你忘记了自己的改换了容貌的脸,道德法庭开庭审判:像话吗?你产生这样的邪念对得起含辛茹苦的妻子吗?对得起与你同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的张老师吗?
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他拘谨得了不得,汗在新鲜的面皮上流淌。整容师上前来,笑嘻嘻地说:“你有一张我丈夫的脸,心却在屠小英身上。”她捧住了你的脸,端详着,如同端详一块美玉,“你不要瞎激动,它要有一段稳定的时间,哭、笑、大声说话都可导致变形。”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是一个中年女人对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的怜爱,“我亲亲你吧,给你个‘五子登科’!你感到她柔软得不太真实的嘴唇,轻轻地舔了一下你的印堂;又轻轻地触触你左眼,然后右眼;又轻轻地舔舔你的鼻尖;最后,又轻轻地触触你的嘴巴。”
她的嘴里放出的是一股激动人心、调动食欲的新鲜辣子鸡的味道。物理教师的刚刚被扩大了的嘴巴急切地想去吮吸辣子鸡味时,两边的嘴角连动了麻木基本消退的双腮一阵丝丝缕续的疼痛。
本节即将结束时,整容师第二次把物理教师拖到古老衣柜的椭圆形镜子前,嘱咐他不要轻描淡写地、而是要严肃认真地看看这张新脸,并希望他对照着挂在椭圈形镜子上方的结婚照片仔细寻找这张复翻的脸与被复制脸的差异,如发现差异当然要立即进行修改。
你必须正视这样的现实:随着这张双眼皮、大眼睛、带伤疤的鼻子和娇嫩的大嘴巴的新脸的诞生,有一批陈旧的记忆已经被埋葬了,有的正在被埋葬,幸存的也变成了插在瓶子里的花,暂时还鲜艳旺活,但枯姜阔零即在眼前。
屠小英又在隔壁抽泣了,类似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