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漫上来,春天的雨水下降。雨点吧哒吧哒地敲着据瓦,一片瓦吧哒,千片瓦吧哒,一夜馆瓦吧哒,清晨新美如画。属于田野的风,灌进了我们的小城,风里有槐花,风里有草芽,风里有蛙鸣,风里有爱情,风里有拼抖。金鱼巷里,应该出现一个提篮的村姑,亮开她甜而不腻的嗓子,叫卖时令鲜花。小城一夜听春雨。深巷叫卖红杏花。杏花早已化成了泥土,挑花也烂在树下,梨花随风翻滚,村姑也不知流落到了何处。五月里应该叫卖金黄色的苦菜花。我仿佛看到,在那个早晨,蜡美人颠着小脚跑到第八中学,敲开了物理教师张赤球的门。他正在对着镜子刮脸刮胡子,满下巴肥皂沫。他使用着一把乡村铁匠锻造的剃头刀。此刀样式笨拙却锋利无比。完全可以肯定,是因为蜡美人的到来,才使物理教师慌张中出了差错—剃头刀在物理教师鼻翼上拉开一个大口子,结了一个疤,成了他鲜明的个人标志,为几十年后替方富贵换颜整容作好了准备。
“我知道你根本不爱他,但是你却嫁给了他。”猛兽管理员松开她的手。她坐在椅子上,目光凄迷,看到他从虎豹豺狼的食品柜里摸出一块黑色的干肉,野蛮地咬了一口。从他咀嚼的动作你猜想到他的牙齿异常坚固。从他腮上隆起的条条肉棱,你断定他的咬肌久经锻炼,异常发达。她凄凉的耳朵里响着他残酷的声音:
“你是因为怀了孕才嫁给他!那时,去医院流产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要出示结婚证明,要出示单位证明,要有丈夫签字。”
她的子宫开始回忆初次受孕的感觉。它隐隐地抖动着,好像又一颗受精卵植人了子宫壁。猴山上的猴子在疯狂地舞蹈。那只跌落在木船里的狰狞大猴爪在你眼前跳跃,你抬起手捂住眼睛,呜呜咽咽地、断断续续地说:
“不……我不愿意……”
这时,带着雨的气味,捧着一束月季花,鼻子上捂着一块被鲜血浸透的白纱布,膝盖上沾着雨水和泥巴,第八中学星期天的物理教师急火火地撞开了你的门,狼狈不堪地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到他挥身倾抖,好像一德在春风中摇摆的花序。你当时还没意识到导致他倾抖的原因是欣喜若狂。
他的身上带着小麦花的香味,还有,从麦核里刚钻出来的小猪娃娃的气味。舅舅……啊呀我的“舅舅”……舅舅的家里养着一只老母猪,老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小猪有黑的有白的皮毛光滑象绸缎……杀猪的舅舅最会养猪,……
他效艘着鼻子对我说:
“伯母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这些花……”
他把湿谁谁的月季花放在我的床沿上。他鼻子上w着白纱布,多像个唱戏的小丑!他的腰哈着,多像个虾米!他的头发支棱着。多像只傻不愣登的黑公鸡!
他哭啦。眼泪流到纱布上。他的眼泪是黄的。他的耳朵好难看,多像一块豆腐皮!我多想揪他的耳朵!
“是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整容师响亮地哭着,说。
我仿佛看到蜡美人小脚上沾着的黄泥,那时小城里有很多黄泥。她跋涉在黄泥里,气喘吁吁,我知道她意识到自己的风流岁月已经到了尽头,找一个女婿,一半为女儿,一半为自己。那天早晨太阳露了一下脸就被雨水吞没,灰色的云团在二百米的空中团团翻滚,雨一阵大一阵小。蜡美人用最美的馅子包水饺。她还买了酒,她还炒了菜。她在下午四点钟就关上了大门,又插上了房门一
她无可奈何地看一阵那盆假菊花,脱掉衣服,换上工作服,拉开冰柜,嗅嗅熟悉的死人味,又关上了冰柜。今天没有死人要整容。
我仿佛看到,在雨声中,她闭上了眼睛。她说:
“我是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你不忌讳?“
她的笑凶险又邪恶。
“不怕!”物理教师跪在床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