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搁了三天的鱼
我甚至害怕我过去的生活会把我抓住。但是后来中国灭了灯,关了门,告诉大家说要安静。那儿所有的人都变得像鬼似的,我们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于是我以为这下子我真的能忘记一切了,没有人能够出来唤起我的回忆。
可就在这时,海伦想从台湾过来。我只能让她来。她告诉我,好多年前我还欠着一笔账,现在我得还她。所以,我就在1953年告诉美国移民局的官员,海伦是我的姐姐,是我父亲五个太太中的一个生的。她新来乍到,我不能同我们教堂里的朋友说我父亲有五个太太,我自己是牧师的妻子,我怎么能够说这话?
所以我只能说海伦是我多年前的嫂子,曾经嫁给我的哥哥,一个国民党的大英雄,死于战乱。太糟了。
我不能说出真情,海伦为什么要来这儿,我为什么不得不资助她,这样反而会越说越复杂。
我已经把海伦嫁给我哥哥的故事讲了好多遍,讲到现在连海伦自己都信了。她告诉那些问她往事的人说:quot;噢,我有过一个很隆重的西式婚礼,雯妮是我的伴娘。太可惜了呀,我丈夫那么年轻就过世了。quot;她说这些话的口气好像她老早就取得了美国公民资格,没人能把她遣送回去。
海伦把我的故事也讲了好多遍,讲得有时连我自己也信了。什么吉米是我第一也是唯一的丈夫呀;什么是她在上海介绍我俩认识的呀;什么她是我的证婚人呀,我们举行过一个很隆重的中式婚礼呀。
现在要是我说海伦不是我的嫂子,没人会相信。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连姻亲关系也没有。她不是我选中的朋友。有时,我连她在身边也感到不舒服。我不同意她的观点,我不喜欢她的性格。但是说不定我们比姐妹还亲,我们被一笔共同的债务所牵连,被共同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为她保守秘密,她为我保守秘密,我们有一种用这个国家的语言说不清道不明的忠诚。
所以,那天吃完有鱼的晚餐后,当海伦在她的厨房里告诉我,她决定公开我的所有秘密时,你可以想象出我该有多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