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亮一回头,吴敏妩媚地冲他笑——起码她自认为笑得一定妩媚。赵天亮面无反应,怔怔地看着她。
吴敏淑女般彬彬有礼:“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坐在这儿洗衣服吗?”
赵天亮点点头。
吴敏蹲下,从盆里拿起刚才拧干了的一件衣服,在河中表演似的漂呀漂的。赵天亮手中的柳条梢仍轻轻击点水面,也仍盯着柳条梢发呆。
吴敏瞄他一眼,哼唱:
九九那个艳阳天那哎嗨哟,
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旁;
风车呀吹得滴溜溜地转呀,
蚕豆的花儿鲜,麦苗儿新。
……
吴敏停止哼唱时,赵天亮说:“你嗓子挺好。”说时,并未朝吴敏看。吴敏的嗓子确实不错,然而在赵天亮,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谢谢你的夸奖!”吴敏的脸转向了赵天亮,又妩媚地一笑。却白笑了,因为赵天亮还是不看她。
吴敏声音柔柔地:“天亮……”
赵天亮终于朝她转过脸,因为她的声音,还因为她叫他“天亮”而不是“赵天亮”。但他仍是一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只不过奇怪罢了。
吴敏问:“陷入了少年维特的烦恼吗?”
赵天亮:“维特是谁?”
“外国小说中的人物。”
“我没看过外国小说,只看过一部中国的。”
“哪一部?”
“《水浒传》,看的还是连环画。我没烦恼,只不过在想些心事。”
“我们知青的心事,起初往往跟家庭有关。你家几口人?”
“四口。”赵天亮如实答道。
接下来的对话,审讯似的一问一答。在吴敏,是迫切想要了解的欲望使然。在赵天亮,仍是信口一答而已。只不过吴敏的语调是柔柔的。
“都什么人?”
“父母,哥哥和我。”
“父母什么工作?”
“父亲是军人,母亲是军医。”
“哥哥呢?”
“在陕北农村插队。”
“怎么没跟你到兵团来?”
“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
“对你的将来,你爸妈怎么考虑的?”
“他们没跟我说过,我也没问过。”
“那你自己怎么考虑的呢?”
赵天亮又一次向吴敏转过了脸:“考虑什么?”
“人总得考虑自己的明天、后天呀,比如恋爱、结婚、小家庭安在哪儿这类事……”
赵天亮用柳条抽了一下水面:“说点儿别的行不行?”
吴敏知趣地沉默了。她又瞄赵天亮一眼,手一松,让衣服漂走了:“哎呀,我的衣服!”
衣服已漂到河中央了,赵天亮连鞋也没脱,赶紧下河,他捞到衣服,拧几拧抛给吴敏。
“谢谢!”吴敏妩媚地笑,还无邪地眨了眨眼。
赵天亮背转身脱下上衣,拧干水。
吴敏甜蜜地笑着说:“我们……真像保尔和冬妮娅刚认识的情形……”
赵天亮也想了一下:“那电影我看过。保尔我也崇拜。但我觉得不像。保尔在电影里没为冬妮娅下河捞衣服。”
“我刚才说‘可以吗’?冬妮娅在电影里和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小说我没看过,冬妮娅在电影里怎么说的,我也不记得了。”赵天亮的语调始终淡淡的,却也说不上故意的冷。他只不过对吴敏的话一概不感兴趣而已。还有一点很重要,显然的,吴敏的形象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这是连上帝都没辙的。
吴敏试探地问:“我以后,能经常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