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墙上的窗框已经安好,但油漆还没刷,玻璃也没镶。知青们用抹子往窗框上方几块裸坯上抹泥,抹得特别仔细,最终抹得平滑如镜。
新宿舍已基本建成。王凯站在架子上,一手抹子,一手托泥板,诗兴大发:“我是建筑工人的儿子!我的理想,是某种高度!某种厚度!我的追求,是一千年的牢固,一万年也不倒!”
大家给他热烈的掌声。
男一班和女一班的知青站在那房子前,个个浑身是泥,但又个个显得特别兴奋。他们中,不见齐勇、二班长、黄伟、魏明、傅正等五名哈尔滨知青。
王凯在架子上行谢幕礼。他脸上、头发上、胳膊上尽是泥巴。
吴敏冷漠地:“吹牛!小资产阶级狂热病!”说完,便转身走到一堆干草那儿坐下,用干草擦手上的泥,刮鞋上的泥。可是,在所有人当中,她身上的泥是最少的。
北京女知青汤洋洋横她一眼,讽刺地:“有大批判家在场,咱们以后最好都变哑巴得了!连谁开心一下,人家的耳朵都能听出按阶级分析出的思想!那谁还敢在这种人跟前开口说话呀!”
谢菲附和:“就是!”
吴敏一下子站起,指斥谢菲:“你帮的什么腔儿!尤其你们上海,更是小资产阶级尽情表演的舞台!”
上海女知青汪漩和薛艳不干了,与谢菲站一处,三个对一个,共同讨伐起吴敏来:
“上海是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地方,你侮辱上海是反动的!”
“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开过代表大会!上海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大舞台!”
“上海是一二九师与日寇浴血奋战的英雄城市!”
“陈望道就是上海人!陈望道知道不?”
“鲁迅也逝世在上海!”
“侮辱上海,就是侮辱上海全体革命人民群众!”
一个哪里舌战得过三个?何况三个上海姑娘发起威风来,竟也一个个的伶牙俐齿,说的又是上海话,语速极快——那情形好比三英战吕布。吴敏听得半明白不明白,不时眨眼,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他人一个个窃笑。
孙曼玲忍着笑,想上前制止。哈尔滨女知青高洁扯了她一下,小声地:“别管,替咱们哈尔滨的治治她挺好。”
“我不是班长嘛!”孙曼玲小声道,说完还是上前制止,“得啦得啦,一句话半句话的,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
谢菲轻轻推开孙曼玲,不依不饶:“我就问她一句话,陈望道是谁你知道不?耳东陈,希望的望,道路的道。不知道吧?那让我告诉你,第一个翻译《共产党宣言》的人,阿拉上海人!你连这一点都不知道,还整天装的什么革命家!”
谢菲一句普通话一句上海话的,将那一番话说得特好玩儿。
吴敏又一屁股坐在干草上。孙曼玲伸展双臂,将谢菲们挡开了。
“小黄浦”冲谢菲们暗竖大拇指,小声地:“和你们同仇敌忾!”
谢菲没好气地推他:“滚一边儿去!刚才你在哪儿?”
另外两个上海女知青也附和道:
“阿拉上海知青受攻击时,从来指望不上你!”
“白相客!银样蜡枪头!”
“小黄浦”:“这……我……不是好男不和女斗嘛!”
王凯不知何时已从踏板上跳下,这时也跨上前来,双手叉腰,向吴敏问罪:“你刚才怎么说我来着?说我吹牛,小资产阶级狂热病是不是?我倒要虚心讨教了,‘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这也是吹牛,也是小资产阶级狂热病吗?!”
杨一凡:“否!那叫革命的浪漫主义!革命的浪漫主义是以革命的理想主义为前提的,是革命的现实主义的诗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