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已经傍晚,霞光笼罩着小院,左邻右舍升起了晚饭的炊烟。
梅雨忙到门外抱柴禾,洛文拦挡她说:“你不会,等青凤回来做吧!”
梅雨轻轻推开他,说:“我在五七干校上了五年烹饪系,煎、炒、烹、炸无不精通;不过,最拿手的是蒸窝头,大锅熬菜。”
“可是柴灶做饭,不同煤灶。”
“我还在农村插队落户三年哩!”
洛文不敢阻挠了。这些年,烧火做饭青凤都不许他沾手,一收工青凤就撵他到屋里搞他的学问,所以只会吃饭,不会做饭,也就不必在梅雨面前冒充行家了。
梅雨也真是内行,有板有眼,手忙脚不乱。熬了一锅小米稀粥,又在锅边贴了几个玉米饼子,盖上锅盖,捂上锅布,就到案板上切咸菜丝儿,很像个农家主妇。
这时,胡同里一阵叽叽呱呱的说笑声,笑声是那么清亮,那么爽朗,那么欢畅;洛文撇下客人,三步两步迎到门口。
已经三十六七岁的青凤,虽然生过两个孩子,每日家里家外劳苦,却并不见老。她头戴一顶斗笠,手拿一把铁锨,光着脚,挽着裤腿,汗湿的旧花褂子箍住了她那丰满好看的身腰,被阳光晒得黧黑的面庞上,一双丹凤眼春水汪汪,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她从上到下,从内心到外表,充溢着饱满的生命力。
青凤一眼看见了洛文,喊嚷起来:“唉呀,该死的!你还没忘了我们娘儿仨呀?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到北京去大海捞针啦!”说罢,跑上前来,重重地举起拳头,在洛文的肩上轻轻地捣了一下。然后,借着一片残留的霞光,眯起眼睛,退后一步,从头上到脚下,细细致致打量了洛文有一分钟,拍着手笑道:“真是北京城的水清,才一个多月的光景,你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白面书生,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小莽和小卷的大哥哩!”
“岂有此理!”洛文不好意思地皱起眉头。
“让梅姐说句公道话!”青凤跟洛文肩并着肩,走进院子,“您看,我们俩谁年轻?”
梅雨笑道:“当然是你,人面桃花。”
“晒焦了的桃花!”青凤咯咯笑着跑进屋。
洛文想跟进去,说:“我的提包里,有一件浅格碎花的确良衬衫,是特意给你买的;娶了你十几年,老是欠着你的彩礼,这一回算清账了。”
青凤眶哪关上门,说:“别进来!大喜的日子,我得打扮打扮。”
听得见,她在屋里搬动大盆,又掀开缸盖,用大葫芦瓢舀水,然后就啼哩哗啦洗起来,过了一会儿,便叮叮当当翻箱倒柜找衣裳,又向窗外喊道:“小卷,拢梳呢?”
女儿答道:“靠山镜前的拜匣里。”
差不多梳洗打扮了一个小时,青凤才从屋里走出来,身穿洛文新买来的浅格碎花的确良衬衫,眉梢挂着喜色,凤眼含着春光,径直走到洛文面前,仰起脸儿柔声问道:“我年轻了点儿吗?”
“娶了你十几年,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你。”洛文本来想开个轻松的玩笑,不料突然一阵心酸,喉咙埂咽了,“你……真好看。”
青凤一下子扑到洛文怀里,失声大哭起来:“我真……没想到熬出了头!”
儿子替妈妈害臊,跺着脚说:“妈,您乐疯了吧?当着梅妈妈的面,也不……”
梅雨向小莽和小卷打了个手势,一手牵着一个,悄悄走出了小院。
洛文把青凤扶进屋里。坐在炕沿上,青凤枕在洛文肩头,哭得像个泪人儿。
“青凤,这些年你为我受了多少罪!”洛文掏出手帕,连连给青凤拭泪,“以后,就好了。”
“我不怕苦,也受得了罪。”青凤啜泣着,“我是替你难受。”
“一切都过去了,向前看吧!”洛文说,“这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