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野人山
有几个月的出国补贴寄给她。我就把地址往衣兜里一塞。结果(后来在印度)住院的时候,我的衣服都给烧光了。
现在提到这件事,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我当时只要看一眼,我就记得地址了,但我看都没看,我就往衣兜里一塞,因为我还要急着照顾他。李国良是个很不错的人,对我特别好,没事儿的时候教我英文,教我数学,教我扑克,把我当小弟弟看待。最后他让我办的事儿我没有办到,现在一谈起他,我心里就很难过。
许多个李国良,最终成为路边的累累白骨。据时任第五军参谋长的罗又伦回忆:“在路的两边,有些士兵身上爬满了蚂蟥,数以万计地在那里啃食他们的尸体。其中有一个士兵的眼睛嘴巴还能动,他说,军长,参谋长,救救我吧。但我们也无计可施。”
死是一个伟大的过程
人们说,“生”是一个伟大的过程,那么“死”同样是一个伟大的过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死亡”和“尸体”那都是具有极大神秘力量的有生命的东西。
到处都是尸体。有时半夜爬到路边窝棚睡觉,早上起来看到自己睡在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死人中间。
尸体发酵膨胀,军装撕开一个个大口子,在尸体上蠕动的蛆、苍蝇、蚂蚁不计其数,也大得出奇。在跨过一具具尸体时,看到是自己认识的人,有时也找一些树叶把他们的脸遮挡起来。我最好的朋友谢竹亭参谋就是这样,靠着大树就“睡”过去了。他的未婚妻是军政工队队员郭萍,长得别提有多漂亮了,大伙都羡慕他。还有军绘图员,名字记不清了,广西人,军校毕业。他家很有钱,从小穿的夹袄都是那种带暗花的黑缎子绸料。一路上,他把从小吃过的好东西一五一十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结果现在,他就躺在那里,手上抓着一把草,脚上的皮鞋也被人脱了。
再往后,队伍里就出现自杀的人,开始是把枪口放到下巴下面,用大脚趾头扣动步枪的扳机……这是部队崩溃的前兆。后来是上吊死的,因为枪都扔了。尸体挂在树上随风飘动,很可怕的。
以上是邹德安对野人山的回忆。
在野人山,命如草芥,命亦高贵,正如邹德安所说,“死”同样是一个伟大的过程。
在连绵不绝的死亡中,女兵们的生命之灯,也枯竭了。
朱锡纯说,这些女兵都是野战医院的护士。“她们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死的时候非常惨。她们死了以后身上那个味道不是味,身上的皮肤都起了蓝颜色的点点,就好像没洗澡似的,衣服都稀烂稀烂的。”
一具倒在路边的女兵遗体引起了朱锡纯的注意:遗体前,一位面容憔悴的远征军战士长跪不起。
“那个女兵真不简单。作战的时候,这个战士左肩膀负了伤,当时伤兵多,绷带不够用,女兵没办法,就扯掉自己军服的袖子当绷带用,再不够,就把裤子撕掉一边。这个战士伤口被裹好后,又上了前线,女兵却牺牲了。她的额头被炮弹炸了一个印子,很好认,这个战士找到她,就用芭蕉叶把她的尸体盖好,单膝跪在旁边,说:‘小妹妹,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让你受这样的折磨。’最后这个战士也病死了。”
一些人进山前从当地庙宇里抢来的金菩萨,却成了求生的累赘。朱锡纯记得,有些人死后,背包里面有布,有金菩萨。再没人在意它们了。
朱锡纯每天都睡蹲觉。“找一块石头,蹲着睡觉。没有石头怎么办呢?就坐在死人的脑袋上睡觉,不是一天两天,是将近两个月,就这么睡蹲觉。”
这个时候,活着,是对死亡最大的敬意。
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6月底,缅北山区气候有所好转,被暴雨笼罩了将近两个月的野人山终于有了阳光。盟军侦察机开始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