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访广岛
岛为数众多的各种塔中,原子弹爆炸死难者供奉塔是命名最贴切的一座。此刻,我正朝它走去。塔身旁边,有位老妇人默然伫立。在广岛,我曾多少次看到过这样默然而立的人们,他们都在那天目睹了人间地狱的惨象。他们黯然的眼底仿佛深藏着令人恐怖的东西。在《广岛之河》里,两位有着这种眼神的老婆婆,其中一位这样叙述道:“那种病,旁边的人看着才揪心啊!我的女儿,为了刚出生的真美子,说什么也想活下来,可没人能救活她。不光这些。奈奈子死了,我还剩个叫‘广’的儿子,26岁了,可手上头上都留下了烧伤的疤,为这连婚都结不成,已经自杀过好几次了。”另一位老婆婆说:“我那两个侄女住在鸟屋町,是光着身子跑出来的。说是在江波呆了一宿,路上人家给了件薄浴衣,这才撕成两半好歹裹在身上。妹妹死的时候,惨得没个人样,东家嫌脏,直嚷嚷:‘可别传染上。’姐姐求我说:‘伯母,我病成那样之前,就杀了我吧!’也跟着妹妹去了。只剩下一个老人,年轻人都死光了。”
猛然间我又想起安井郁先生那句热情的话语:“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空洞的、应景的、没有一星半点具体承诺的,这个以“诚实”为名而开的空头支票,不过是句骗人的鬼话。下午3点,原子病医院前。我站在长长的树荫下,等候和平游行队伍的到来。除了记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医院前的广场和马路上迎候。一般情况下,广岛禁止原子弹氢弹协议会都在这里迎接。但在会议结果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离开充斥着停滞与困顿气氛的和平纪念馆。在迎候的极少数人当中,有一位原子弹受害者母亲会、广岛母亲会的负责人,还有一位是原子弹爆炸后生活在对癌症的惊恐不安当中的孤寡老人组办起来的广岛小憩之家的主办人,正是他们,在广岛从事着许多基础工作。现在,他们的脸上也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焦急。广岛小憩之家的年迈的原子弹受害者们,昨天晚上提着灯笼,手持花束,燃香走遍了市内无数处死难者纪念塔。广岛市的三十二个小组分别在各自区内等候这些巡礼的老人,还和他们一起悼念了死者。广岛全市就像一座大墓场,街上到处可见一座座慰灵塔,哪怕有的塔像块石头似的并不起眼。“禁止原子弹氢弹运动是离不开广岛的广大群众的。现在,这个运动虽然脱离了广岛,可广岛的老百姓仍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巩固运动的基础。他们手持花束,燃香,走遍各个街区,而每到一处又有和他们一样的人在迎接他们,并加入他们的队伍。”
终于,远远传来扩音器沙哑的声音。转速变慢的磁带播放着“原子弹轰炸罪责难逃”的合唱,人们的口号声也越来越近了。和平游行的队伍就要过来了。原子病医院的窗口挤满了翘首以待的人们。有些病人还跑到一楼屋顶的平台上。年轻的女病人身上穿的已不是撕裂的浴衣,而是颜色各异的合成纤维睡衣。然而,战后18年给她们带来的变化似乎仅此而已。在她们心中,依然怀着对原子弹爆炸的深深不安和恐惧。炎热和疲劳使和平游行的人们面色如灰,但他们的双眼仍然炯炯有神。在烈日曝晒下步行了全部路程的人们显然消耗了大量体力。游行队伍以他们为中心在原子病医院门前停下了。奥斯威辛游行队伍中,半裸身体、貌如罗汉的僧侣们引起了人们的注目。外国代表也参加了,一位金发的西德妇女脸颊和鼻子晒得通红。医院前已被游行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从原子病医院的正门走出三位病人代表,站到了直射的阳光下。一位是个十几岁的可爱少女,她的头上缠满了绷带,脸上带着快活的微笑。她不时地拢拢被风吹起的蔷薇花纹睡衣的衣襟。赠花仪式后,进行了简短的致辞。然后,作为病人代表,一位小个子中年男子开始用蚊子大的声音进行演讲。他站在烈日烤灼的水泥地上,紧张而又僵硬地挺直阿波木偶似的头部,竭尽全力地讲着。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