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挂在梁上的点心匣子
上来了。是的,怪不得父亲不愿出门。在村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去赶会的村人,他们有骑车的,也有步行的,穿的鲜亮不说,他们手里提着的点心匣子都是一摞一摞的。有五匣的,有三匣的,最少也是两匣……特别是他看见了铜锤,铜锤坐在刘一刀那辆“飞鸽”车的后座上,戛戛地笑着,“日儿”一下就从他身边过去了。那车把上一边一摞,竟然挂了十匣!而他,手里就提了那么一匣,那是一家人的“脸”哪!
大姨家住在焦庄,八里路。他就那么默默地走着,走得很慢,不跟任何人搭帮。当他走上小桥的时候,他遇上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危机。那会儿,他一下就懵了!身上的汗忽一下子全涌了出来。本来,他正甩甩地走着,刚上了小桥,他手里提的那匣点心的扎绳突然就崩断了,那匣点心“啪!”一下掉在了地上。论说,掉了也没有太大的干系,重新捆扎起来就是了。可是,他一看就傻眼了,天啊,那匣子里装的竟然不是点心,是驴粪蛋!是的,从那匣子里掉出来的,是八个风干了的驴粪蛋……!!
他一屁股坐下了,就那么在桥头上坐着。他脑门上从来没出过那么多的汗,那汗一豆儿一豆儿地麻在脸上,尔后像小溪一样顺着脖子往下淌,身上像是爬满了蚯蚓。他在桥头上坐了很久很久,眼看太阳当顶了,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回去怎么说呢,说点心匣子里装的是“驴粪蛋”?父亲会相信他么?娘会相信他么?他第一次单独出门,就遇上了这样的尴尬事……于是,他哭了。
待他哭过之后,他慢慢地蹲下身来,把那八个风干的驴粪蛋一个个拾进了点心匣子,盖上纸盖,先是把那画有红色吉祥图案的封贴儿用手掌一点点地捂平,重新压在匣面上,用结起来的扎绳分外细心地重新捆了一遍。尔后,他站起身来,望了望天儿,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重新上路了。
在临上路之前,仿佛是鬼使神差,他脑海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这个念头使他在此后的时光里,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那时候,他已是乡村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他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破铅笔头,小心翼翼地端起匣子,就在这匣“点心”的匣底上,划上了一个“十”字形的记号。他也说不清为什么非要做这样一个记号,可他做了。
眼前就是焦庄了。焦庄是个大村,那“会”也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远远的,沸腾的嘈杂声就像水一样的漫过来。先是一浪一浪的尿臊气,那是从牲口市上传过来的,尿气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野驴的嘶鸣,那嘶叫声像是一下子把日头钉住了,显得空远而幽长;接着是一坡猪羊的叫喊,那叫声直辣辣乱麻麻的,就像酱缸里跳出来的活蛆!女人们在红红绿绿的布匹市上涌动着,一个个都像是“解放”了裤腰带似的,窜动着一扇一扇的屁股;卖煎包、油馍、胡辣汤的小摊前飘荡着馋人的香气,那香气在炸耳的叫卖声中一赶一赶的拴人的鼻子,油你的心!提着点心匣子的男人都显得格外矜持,在一片香气里一磨一磨地走着,走出很体面的样子,可他们大多穿着半新的、偏开口的裤子,那裤子自然是女人们压箱底的存货,一个个显得裆紧……没有人会踩着自己的心走路,唯独他是踩着心走路的。他不光是踩着心,手里还捧着一个火炭!他就这样一刀一刀走进了人群,走进了焦庄的“大会”。就要走进大姨家了,他不知道结果将是如何?!
拐过一个小弯,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村路边上齐刷刷地蹲着两排女人,每个女人面前都铺着一个方巾,方巾上摆放着一摞一摞的点心匣子。女人们一个个都换上了鲜亮的衣裳,阳光下,像是一片矮化了的高粱!“高粱们”歪着鹅一样的脖子,辫子上的红绳一梢儿一梢儿地动着,眼巴巴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一声声说:“要不要?”
他知道,这些女人是出来卖点心的。大凡亲戚多的人家,收的点心也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