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谁是俘虏
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慌,再找找看。
就这样,在心乱如麻之中,他又折身来到了谷场上。那是一个巨大的打谷场,远远看去,谷场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是兀立着两座圆圆的谷垛。可是,突然之间,在墨色的夜岚里,他看见了一个红红的小火头儿!那火头儿一飘一飘地在谷场上闪烁着……开初他还有一点害怕,他以为那是鬼火。可是,当他一步步走上前去的时候,他才看清,谷场西边那黑黑的一团竟然不是树,那是一个石磙,老头就在场西边的那个大石磙上蹲着!老头光着两只脚,哈着个腰儿,看上去就像是个大蛤蟆。他两眼怔怔地望着夜空,正一口一口地抽烟呢。这时候,冯家昌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在了肚里,他在离老头三步远的地方立住身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廖副参谋长。”
很久之后,老头说:“你看那星星,很远哪。”接着,他又说,“人心也远。”
过了一会儿,老头喃喃地说:“十六岁,我从家里跑出来,一晃几十年,也值了……”这时,老头咂了咂嘴,又说,“记得,临走的时候,在镇上吃了一顿‘粉浆面条’,很好吃呀。”老头说:“当年,我跟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就是吃了那碗‘粉浆面条’后分手的。原本是要一块走的,他家里临时有事,晚走了两天,说是到西安聚齐。可一到西安,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那会儿,招兵的也多,这里一个竖一牌子,那里竖一个牌子,就稀里糊涂的跟着走了……以后失散多年,通过家人打听才知道,我投的是八路军,他入的是国民党的新七军。那时候,国民党的新六军、新七军,都是一色的美式装备,吃得也好,这就成了敌人了。再后来,在战场上,他成了我的俘虏……当时,他已是团长了,国民党的上校团长。他要求见我一面,请示领导后,就见了。见了面,他说秆儿,我瘦,小名叫麻秆儿,我们也就是两天的差距呀!我说麦头,他的小名叫麦头,有啥话你就说吧。他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你说。他说我想吃碗‘粉浆面条’。于是就让炊事班给他做,面条是做了,就是没有粉浆,在战场上,上哪儿找粉浆去?吃了那碗面,他就走了,站起就走,再也没有说什么。后来,在押送他回去的路上,他企图逃跑,被战士当场击毙,子弹打在后脑勺上,成了一盆糊糊了……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想让我放他一马。可我不可能放他,也不敢放他。可他以为我会放他,要不,他不会跑的……”老头喃喃地说,“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家条件好,我们家穷,两人的饭是伙着吃的,他贴我很多……我欠他一碗‘粉浆面条’。”
话绵绵的,夜是那样的静,人就像是在梦里一样。久久之后,他又说:“人老了,睡不着。出来坐一坐。你害怕了?”
冯家昌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冯家昌心里说,老爷子,你把我的苦胆都吓出来了!
接着,老头淡淡地说:“放心,我不会死。我不会连累你的”
听了这话,冯家昌眼湿了,不知怎的,他眼里有了泪。星星很远,星星在天边闪烁,夜凉如水,夜墨似锅。老头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地在石磙上蹲着,那蹲相很像是一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老狗。不知为什么,冯家昌一下子就想起了家乡的狗……这是将军啊!
第二天,冯家昌找到了场长,说:“老头心情不好啊。”场长资格老,说起来也算是廖副参谋长的部下,就说:“哪怎么办?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啊!”冯家昌说:“我有办法。不过……”场长说:“只要让老头高兴,不出事情,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于是,冯家昌就在场部借了一辆自行车。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先后跑了六十多里路,一路打听着,终于在王井镇上找到了一家卖凉粉浆的。尔后,他带着那半桶凉粉浆赶回来,又连夜到四乡里去打听做“粉浆面条”的好手。他一村一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