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咱家从杉树篱笆的空隙中放眼望去,心想:她在家吗?
因为是正月,只见花子小姐戴着新项链,在檐廊下端庄而坐。她那后背丰盈适度的风姿,漂亮得无以言喻,极尽曲线之美;她那尾巴弯弯、两脚盘叠、沉思冥想、微微扇动耳朵的神情,委实难描难画。尤其她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暖煦煦地正襟危坐,尽管身姿显得那么端庄肃穆,而那光滑得赛过天鹅的一身绒毛,反射着春日阳光,令人觉得无风也会自然地颤动。咱家一时看得入迷,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
“花子小姐!”咱家边喊边摆动前爪,向她致敬。
“哟,先生!”
她走下檐廊,红项链上的铃铛丁零零地响。啊,一到正月,连铃铛都戴上啦。声音真好听。咱家正激动,花子小姐来到身旁,将尾巴向左一摇,说:
“哟,先生,新年恭喜!”
我们猫族互相问候时,要将尾巴竖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在这条街上,称咱家为“先生”的,只有花子小姐。前文已经声明,咱家还没有个名字,但因住在教师家,总算有个花子小姐表示敬重,口口声声称咱家为“先生”。咱家也被尊一声“先生”,自然心情不坏,便满口答应:
“是,是……也要向你恭喜呀!您打扮得太漂亮啦!”
“噢!去年年底师傅给我买的。漂亮吧?”她将铃铛摇得丁零零直响,叫我瞧。
“的确,声音很美。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铃铛呢。”
“哟,哪里。谁还不戴一副!”她又丁零零地将铃铛连连摇响。“好听吧?我真开心!”
“看起来,你家师傅非常喜欢你喽!”
将她与自身相比,不禁泛起爱慕之情。天真的花子嗤嗤地笑着说:
“真的呀!她拿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纵然是猫,也不见得不会笑。人类以为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会笑的动物,这就错了。不过,猫笑是将鼻孔弄成三角形,声振喉结而笑,人类自然不懂。
“你家主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哟,我家主人,多新鲜!她是一位师傅呀!二弦琴师傅。”
“这,倒是知道的。我是问她的身世如何。大概从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的。”
等着你的小松树呀……
纸屏后奏起了二弦琴。
“琴声美吧?”花子炫耀地说。
“好像很美,可是咱家听不懂。到底奏的是什么曲子?”
“那支曲子叫什么啦?师傅顶喜欢呢……师傅六十二岁啦,多么硬朗。”
竟然活了六十二岁,不能不说硬朗。咱家便“啊”的一声。这回答是有点含糊其词。但是,既然想不出妙语,也就只好作罢。
“那还不算。她说她从前的身分很高贵。”
“嚯,从前干什么?”
“说是天璋院女道士【天璋院女道士(1837-1883)名敬子,与鹿儿岛领主同宗的岛津忠刚之女。嫁给德川家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家定死后出家,佛门名为天璋院】的秘书官的妹妹出嫁后的婆婆的外甥的女儿……”
“什么?”
“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原来是这样,等等!是天璋院女道士的妹妹的……”
“哟,错啦。是天璋院女道士的秘书官的妹妹的……”
“好,记下了。是天璋院女道士的……”
“对。”
“秘书官。”
“对。”
“出嫁后……”
“是他妹妹出嫁后。”
“对,对,我错了。是妹妹出嫁的那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