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直没下雨,前不久下了一场小雨,于是有小草萌芽,它们刚刚冒针出土,好奇地瞧着目下这四个陌生的人。
守陵人远远地望了一眼来人,又回到房中,他知道来了大贵人,不宜干扰他们。
年纪最轻的一个来访者从马上搬下了一只竹笼,从中取出了鹿脯、美酒等祭品,一一张罗在祭台上。
四个人默默跪在陵前,无言地叩拜着,左袄的胡服一张一翁。北周的皇族宇文氏是鲜卑人,如今朝廷刚刚改服汉魏衣冠,但他们还是穿胡服。
“弥罗突!我辈来看望你了!”一个苍凉的声音说道。
弥罗突是周武帝的“字”,便是去世之后,也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称呼。
呼“弥罗突”的是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大将军宇文孝伯。他是武帝的族侄,与武帝同年同月同日生,因而,宇文泰很喜欢他,将他养在自己的府第中,又是武帝的同学,简直比兄弟还亲,是武帝即位后的第一心腹。无论是扳倒权臣宇文护,还是兼并北齐,他都是立了特殊的功勋的。虽然,场上四人他的职位最低;但他腰系十三环金带却是武帝特赐,那是皇帝才能享用的御物。
“皇上……”这声音苍老得很,那是四十八岁的宇文神举说的,声调似呼唤又似叹息。便此一呼,却将他对先帝的满怀思念,以及他对时世的无限感慨,乃至他自身的极端失望与迷茫全部宣泄出来。宇文神举是武帝的族兄,柱国大将军,执掌宫中禁卫的右宫伯,是武帝的又一心腹大臣,如今已被新帝调离出宫,出任并州总管了。武帝去世才八个月,对宇文神举来说,似乎是过了数十年,忽然满头白发,声音也浑似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另外两个人只木然地叩拜着,他们是柱国大将军王轨和上柱国尉迟运,也是先帝的心腹大臣。最近皇帝已诏令王轨出任徐州总管,尉迟运为秦州总管。
行礼过后,大家分别坐在陵前的石羊石马上面,痴痴地想心事。
唯独宇文孝伯一人默默地在享用祭品。他连喝了五六杯,突然喊道:“喝酒!”
首先王轨动了,他悄然走向祭台,闷闷不乐地喝了几杯。他感到不大自在,又冲着宇文神举和尉迟运喊话:“喂!你们若是要上吊自杀,也该喝足了酒!”
那两人复又怏怏地走过来,似乎不是来喝酒,而是被推向刑场。
大家又喝了数杯闷酒,至于菜依然没人去动,什么鹿脯、辣子鸡、黄河鲤鱼、熊掌,都滚他娘的!
“你们倒是说呀,这样问杀人了!”宇文孝伯忍不住道。
“还说什么?孝伯!”宇文神举痛切地说,“我辈便是因为说话,才弄得走投无路,才到这里来的……”
王轨幽幽言道:“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如今尚有何言?”
“乌丸轨,你胡说八道!’宇文孝伯突然很激动,“我们说的全是应该说的话,哪一句错了,哪一句不该说了?”
王轨还有一个姓,叫“乌丸氏”。那是周文帝于开国之际为了笼络汉人,赐给汉人三十六个将领的鲜卑姓氏。如李弼赐徒河氏,赵贵乙弗氏。李虎大野氏、王雄可频氏、杨忠普六茹氏……不等。
王轨叹了口气,说:“当年……我辈皆言:太子非社稷之主……”
“这没错啊!”宇文孝伯急切打断王轨的话,“如今事实已证明我们的话!”
王轨黯然道:“他的不堪负荷天下重任,难道就我们几个看出来了?其实很多人都明白,比如贺若弼、韩擒虎吧,都作如是观。有一回,武帝问我:近来太子如何?我说,依然如故,武帝不乐。我说:臣言不足取信,可再问贺着弼内史及韩擒虎总管。后来两人面帝,都言未闻太子有何过失。事后,我责问两人为何出尔反尔?韩擒虎笑而不言,贺若弼反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