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都在此老预料之中,长孙晟不觉肃然起敬,问道:
“先生贵姓?”
“贱姓章仇。”
“先生呢?”长孙晟转向须发斑白的道士。
“野老杨伯丑,与将军有过一面之交,因何如此健忘?”
长孙晟觉得今宵犹如坠入五里烟雾,什么都看不清了。杨伯丑看他仍是懵然不觉,便微笑道:
“将军试想十年前的事,时值黄昏,在大宫伯长孙览府上议事大厅里,突然闯进一个乞丐……”
杨伯丑的话,揭开了长孙晟心中的帷幕。那是周建德元年。当时的大宫伯长孙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诛杀大师宇文护一家,帮助武帝宇文邕从叔父手中夺回旁落的大权,因而深得武帝的信任。那时,宇文护部属多遭贬逐,周室出现短期的权力真空,长孙览却实权在握。以元氏、长孙氏家族为主体的北魏王朝正是被宇文氏所篡夺。机遇触动了长孙氏家族那根尘封的复仇心弦。
一日黄昏,在长孙览的薛国公府第,长孙氏家族正在敲定报仇复国的举事部署,突然在议事堂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他的形容像叫化的方士,伸出一双讨乞的手……然而,给钱、谷子、币帛,一概谢绝。啊,他的举止比王侯还高傲!他便是杨伯丑。
他环顾一下议事堂,开始讲话。声音始终是低沉的,但非常有力。每一个词都像铁匠锤下飞溅的铁屑,带着炫目的弧光,投进人们的心坎。不管情愿与否,长孙氏家族无不屏息受教,时而脸色铁青,时而坐立不安,时而冷汗淋漓,时而惶遽失措……杨伯丑一席石破天惊的话,像一股发自山谷的幽风,把凝聚在周室上空的战争阴云吹得烟消雾散,长孙氏的复辟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敛起来。这是杨伯丑预期的目的,然而,他根本没有料到,那一席话对年轻的长孙晟会产生非凡的影响。
长孙晟怀着崇敬的心情痴望着眼前的杨伯丑:须发虽斑白了,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长孙晟委实难以理解:
——时值圣朝,兼逢英主,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何还要遁迹山林?看来,人的智力居多是畸形发展的,某些方面非常敏锐,另一些方面却异常迟钝。这,大概就是造成个人悲剧的内在原因。
杨伯丑以阴阳术数驰名,尤精卜卦。晚饭后,长孙晟求他预卜前程。
杨伯丑含笑道:
“卜以决疑,将军无疑,何需卜卦?千金公主不会忘却国仇家恨。在突厥,可贺敦的权力比中国的皇后还大,只要她仍是可贺敦,长城内外就会遍燃复仇的火焰。突厥人有以母嫂为妻的习惯,宇文氏公主还年轻,还可以当好几代的可贺敦,可以断言,将军的大半生将在万里黄沙里度过。”
长孙晟沉默了,无言以对……
这一夜,大家在厅上铺了草,胡乱睡个囫囵觉,大清早便离开这群遁世者的草庐。走了两百步光景,长孙晟驻马回顾昨晚留宿的茅舍。但见松作龙奔,欲腾万里之云;石为虎蹲,试瞰千寻之涧。岩泉溅珠,正好濯缨;清溪泻玉,可以洗耳。果然是个高士卜居的好地方。
就在长孙晟留连之际,一个侍童骑着蹇驴疾驰上前,他腰佩青虹宝剑,声称是奉了师父严命,特为长孙晟他们引路走出黄龙道。
侍童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长孙晟也不以为怪。每逢人马不易通行的山间小道,少年把青虹剑左挥右舞,挡路的枝蔓纷纷落下,总是不惜力气。大家都给他取个绰号叫“开路先锋”。长孙晟曾问及他师父的名字,他说师父已埋名隐姓多年,所有的徒弟不知道,也不敢问,就是侍童本人的名字,也是盘问再三,才说姓仇,叫仇小龙。真是一个怪姓。
快到契丹境内的一个晚上,他们在一间破败的草庐里过夜。临睡前,仇小龙悄悄地向随从问起长孙夫人的情况,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