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荒郊古寺遇逸才
不再是嫖客醉鬼了。曾国藩颇为满意。既然知错能改,且雷厉风行,看来两弟值得造就。一时喜欢,见前面山林荫翳,小溪长流,不觉生出一股游兴来。他对康福说:“久闻安庆山水好,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
康福陪着曾国藩向山林走去。果然林木青翠,溪水晶亮,真可去污涤浊、陶情冶性。山水虽好,人事却令人气沮。本是水稻收割的季节,眼前却是稻稀草密,田野荒芜,走了两三里路,除见到几个老头瘦妇在有气无力地捋谷外,田里不见一个壮年人。“打仗真是件作孽的事!”曾国藩轻轻地自言自语。
山嘴背后是一个山坳,康福眼尖,指着远处说:“曾大人,前面大柏树下有个小屋子,我们到那里去坐坐,讨碗水喝吧!”
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庙门上方横写着三个字:宏毅寺。
曾国藩笑着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寺名。”
“这怕是用的曾子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康福猜测。
“和尚不识字,请读书人取寺名。读书人不懂佛经,只懂孔孟,就从《论语》中选了这两个字,造成了这个儒释结合的庙名。你说是这样吗?”曾国藩问。
“我想也可能是一个受了挫折的有志之士,曾在这里隐居过,为激励自己,干脆将原庙名改为这个名字。反正这里偏僻,没有几个人来,也不怕遭别人的谴责。”康福提出他的见解。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是桩解不开的公案。”曾国藩边说边进了庙门。
这个寺庙真的小,小到就一间一丈见方的屋子。正面供着一尊尺把高的小菩萨,菩萨面前有个石香炉,里面插着几支残香。左边一张床,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排书,壁上挂一把剑鞘,真个是三尺宝剑半床书。右边一张书案,一条凳子,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正中有一页写满字的宣纸,一个朱红玛瑙雄狮镇纸压在上面,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书案前方墙壁上挂一副对联:“把酒时看剑,焚香夜读书。”
“好,写得好!”曾国藩称赞,笑着对康福说,“还是你说得对,现在这里就住着一位隐士。”
“这个隐士到哪里去了呢?”康福四处张望,指着小菩萨旁边说,“大人,这里还有一道门。”
门虚掩着,一推便开。门外是一块四方土坪,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在土坪上舞剑。那剑舞得真好!进如闪电,退若飙风,上下左右飞动起来,划出一个耀眼的银盘,如同中秋明月落到人间。
“好剑!”惺惺惜惺惺,康福看得呆了,脱口称赞。
“谁?”那人急忙收起剑,回过头问。
曾国藩这下看清了,舞剑的人三十余岁年纪,面白无须,身材适中,正如联语中所写的,是一个喜欢舞剑的读书人,不是江湖上的拳师侠客。曾国藩最不喜欢那些走江湖的剑侠。在祁门时,有一人前来投奔,自称皖省名侠许荫秋。武艺的确很好,但曾国藩不收留。幕僚问他何故。他说这种剑侠大多无赖流氓,邪多正少,不遵法度,留之则坏军纪。名侠尚且不留,此后再无侠客一类的人来投奔了。
“我们是两个过路的客人,想到这里讨碗水喝。刚才多多冒犯,请足下海涵。”康福答话。
“啊,是两位客官,请屋里坐!”那人豪爽大度地将曾国藩、康福让进屋里坐,一边倒茶,一边问,“听口音,客官不像是本地人?”
“我们是湖南人,听说安庆正在打大仗,特地来看看。”曾国藩暗思此人必非等闲之辈,有意向他透露点身分。
“客官胆子也太大了,打仗杀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笑着说。
“足下一人在战场边的荒郊古寺里读书用功,胆子岂不比我们更大。”康福插话,眼里流露出敬佩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