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刘福通弹铗述痛史 施耐庵洒泪祭亡灵
离情别绪。
老人一边注视着墓穴,一边喃喃絮语:“啊啊,四千七百名血性男儿,六百六十四位巾帼豪侠,身膏豺虎,魂泯衰草,如今只剩下这破碎白莲、带血红裙,真叫人揪心泣血哪!”说毕,他抬起头来,声音抖抖地对施耐庵说道:“秀才秀才,你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殉难的吧,”他指着满盛着白莲的大穴说道:“这四千多名白莲教弟兄,有的是在疆场搏杀中死于蒙古兵长刀硬弩之下。有的是杀富济贫之时,死于奸臣赃官的钢铡铁斧之前,有的是伤重被俘,坚贞不屈,被朝廷鹰犬剖腹开膛、剔鼻剜眼,甚而剥皮抽筋、熬油点灯而死!”
施耐庵几曾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禁不住浑身毛发直竖。只见老人又指着那安放着大堆红裙的墓穴叹道:“唉唉,这六百余位教中姊妹,死得更是令人痛惜!她们之中,有的是待字闺中的髫龄女儿,为抗暴政,坦然战死在阵前,有的弃下家中呱呱待哺的孩儿,壮烈殉教于锋镝之下。宿迁一战,四百名被俘的红巾女儿,惨遭污辱,受尽摧残,那些禽兽不如的朝廷爪牙,将她们挨营轮奸之后,又将蛇蝎缚入裙内,用长箭戳进双乳。四百位红裙姊妹没有一人变节求饶,最后被一齐吊死在从宿迁到符离集大道旁的树林里!”
施耐庵直听得血脉贲张,不觉失声叫道:“如此残暴,天地难容!你们,难道就不想为她们报这冤仇,难道就不想叫那些朝廷鹰犬偿还血债么?”
老人默默地踱了两步,忽然驻足说道:“讲得好!你这书呆子倒还有点血性,那俺便有一桩事情要向你讨教!”说着,他轻弹着握在手里的那把湛卢剑,问道:“俺问你,你果真是这把湛卢剑的传人?”
施耐庵点点头。老人紧接着逼问:“那,你的家族中可有个名叫施维诚的人物?”
施耐庵又点点头答道:“那正是晚生的曾祖辈。”矮老人“哦”了一声。施耐庵隐隐觉着他那深陷在眼窝中的瞳仁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奇异光彩,电光石火,不是他此刻对这位神奇的老人倍感兴趣,目不转睛的睇视,那简直难以发觉。
矮瘦老人又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问道:“那么,你可见过一本封着火漆的《御批千家诗》?”施耐庵不觉一惊,这个老人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对千里之外的施家世事如此了然?不过,他说的那本什么《御批千家诗》,自己却委实从未见过。
他见老人尽管神态凝重,眉目间显露出一丝急迫的神色,他似乎觉着这本《御批千家诗》大有名堂,一时逗起好奇之心,不去回答老人的问话,竟然以问对问地说道:“太……哦,老伯如此垂问,难道那本寻常的《千家诗》里有什么克敌制胜的法门?”
那老人脸上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试想这样深沉老辣的人物,还能瞧不出施耐庵耍的小小花招?他问道:“施维诚临死之时,你可在病榻之前?”
施耐庵见这老人精灵无比,不敢再耍花招,据实答道:
“晚生其时尚未出世。”
老人接着问道:“你父亲临死之时,可有什么叮嘱?”施耐庵答道:“有的,有的。他对晚生嘱道:‘好孩儿,为父归天之后,你不要再去攻读孔孟,一把火烧了这间祖屋,远走高飞,四海为家,好自成人。’还有——”
老人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语,问道:“那么,你父亲还有没有兄弟?”
施耐庵答道:“晚生还有一位堂叔,名叫施元德。”
老人紧走一步,伸手抓住施耐庵的手臂,脸上掠过一丝隐约可见的惊喜之色,不过,他旋即自觉失态,立时显出冷峻的神色,问道:“你这位叔父习文还是习武?”
施耐庵答道:“晚生亲见,叔父是一位身负绝世武功的林下高士。”
老人再也按捺不住,奔过来急迫地问道:“他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