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荒岗古庙义士歼仇 小镇秘宅书生探奇
施耐庵离了宿迁井头街,径直北上够奔梁山故垒。一路上免不了逢店寄宿,遇庙躲雨,晓行夜住,餐风宿露。在路不则一日,早走入山东境内。
这一日,他正在埋头趱行,蓦地,一派屋角撞入眼帘,左近一座荆棘丛生的乱岗之上,孤零零兀立着一间屋宇,瞧那之势,仿佛是一座神庙。
走近一看,只见那神庙早已椽朽墙塌,廊庑毁败;山门前蔓草丛生,石碑倾倒,只剩那油漆斑驳的匾额还端端正正悬在檐下,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七个泥金大字:“敕建泗洲大圣庙”。
施耐庵也顾不得细看,一把推开早已腐朽的庙门,在神殿前放下伞囊,顺手挪过那吱呀作响的香案,掩上大门,抵好插栓,回身坐了下来。
此时,尽管神殿上四壁透风,比起在旷野之上,端的暖和了许多。施耐庵舒了口气,摊开行囊,从里面找出栽绒范阳笠和青布夹斗篷,穿戴妥贴,然后寻着了昨夜在新安县瓦窑镇那家客店里存下的半壶酒,倚在墙壁上,一边倾听着庙门外那呼啸的风声,一边细斟慢饮起来。
这些日子里,他只顾赶路,许多情由来不及细想,此刻忙里偷闲,稍事喘息,又有那半壶冷酒聊作助兴之物,心头便立时蓦起许多事来。回想起数年前,那铁尔帖木儿为了一阕曲子,竟自惨杀了一门老幼,令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依赖着堂叔供养方才勉强成人,后来堂叔又在悲愤中含恨死去,一介书生家徒四壁,顿时犹如飘蓬断梗,无依无傍。眼见得元室江山日坏、酷吏横行,哪里还有心仕进?正自彷徨踌躇之际,亏得在钱塘、祝塘教馆之机,得以与隐居草莽的大侠刘伯温、鲁渊、游谦等人相识,促膝把酒,讲论国是,方始悟出一番“载舟之水可以覆舟”、“挟愤而起除苛政不为盗贼”的道理。后来在杭州行刺铁尔帖木儿不遂,运河侧畔巧遇红巾军飞凤旗首宋碧云,乌桥镇白莲教总坛得识那叱咤风云的绿林魁首刘福通,亲眼目睹了义军将士的声威豪气。然后又于极奇巧的机遇中领受了那一桩绝世大秘,辗转东台、淮安、牛栏岗、临河集、洋河集,北上去寻找那幅记着一百零八位梁山后代的白绢,先后又结识了许多绿林枭雄、江湖豪俊,诸如张士诚、徐寿辉等人,无一不是当今陈涉、吴广、张角、黄巢。开初从那宋碧云手中接过大秘,还只道寻找梁山英雄血裔只不过一场虚话,谁知数月之间,连逢奇境异遇,居然找着了十余个当年梁山英雄的后代,一个个豪气干云、生龙活虎,王擎云、索元亨的勇猛刚直,欧普祥、邹普胜的质朴英勇,童氏兄弟的深沉豪爽,徐文俊、时不济的诙谐机智,还有那金克木、潘一雄、阮氏三杰等人无不是耿耿刚肠、凛凛正气,令人倾倒。尤其是两个女子,一善一恶、一侠一奸,同是英雄后代,行事却是迥然不同!一想起秦梅娘临死之时的那番凄楚情景,想起那四首藏着苦衷的小令,施耐庵胸中便隐隐作痛。此刻,他脑际又浮现出宋碧云临离开汪家营时,将那“流萤箭囊”上的奥秘向自己一人倾诉的情景,他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悸动。唉,自己一介寒儒,这位奇女子寄望如此之深,期待如此之切,实在叫人铭感五内。
这些时他之所以拚命趱赶,也正是为了不辜负宋碧云一片苦心。“梁山之阴,蓼儿洼之北”,藏着她祖辈的遗愿,也藏着抗元大业的将来,既然已经知道了秘密所在,理当早日将它找到!
想着想着,忽地一股狂风从倾圮的墙隙中卷进,施耐庵不觉心中焦躁:种种迹象表明,不仅绿林群豪在觊觎这桩“秘宝”,便是铁尔帖木儿、董太鹏之流也在处心积虑企图攫取这绝世的“大秘”。世间无有不透风的墙,如耽搁得太久,保不定已有大盗奸臣获悉风声,一旦被他们捷足先登,窃走了那幅记着一百单八名梁山后代的白绢,后果岂堪设想?这股怪风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刮了个无休无歇,实在招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