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俏郡主设饵诱英雄 吴铁口驰援败扩廓
的实境相较,已然显得十分空泛而苍白。造反,造反,岂是振臂一呼、啸聚草泽、慷慨悲歌、喑呜叱咤便可大功告成?而是要以自己的血、旁人的血,甚至妻室儿女、亲生父母的血来一点一滴铸成!当日在乌桥大营看到的那些浴血的白莲、红裙,唤起的只是蒙胧的悲壮怀抱,此刻,六个无辜女子的尸身触手可及,刺鼻的血腥扑面而来,面前的这一切,已然使施耐庵品味到了“造反”二字苦涩而深邃的内涵。
想到此处,压抑在他胸口的恐惧与孤独之感倏地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庄严而义不容辞的使命感。他望着躺在地下的这些在蒙古长刀下坦然赴义、临死不皱眉头的弱女子,忽然觉着作为一个生者,此刻应该为她们做点什么。他仔细地端详着倒卧在地上的六个妇女,发髻散乱,双目不瞑,薄薄的绫袄已在搏斗中撕扯得零乱,有的已袒露出白玉般的肌肤,褴褛的长裙浴着血污,难看地裹在她们腿上。施耐庵心想:这些娴睁温良的女子,生时高风亮节、玉洁冰清,慷慨赴义之后,也应该让她端端正正,仪容整饬,以飨后世万代血食,安泉下英灵。想毕,他也顾不得腌臜,捺一捺袖口,掖一掖袍襟,走到那几个死难妇女的尸身前,俯下身来,轻轻地为她们合上了眼睑,理顺了鬓发;牵起零乱的衣领袄襟,掩盖好裸露的肌肤;小心地扎缚好裙带,理顺裙裾,然后用她们颈间的鲛绡汗巾,一一揩干净那胸口、喉头刀口上的血渍,待他走到最后一个死者跟前,心中不觉又一阵发紧:只见这是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妇,尽管纷披的长发遮住了面目,依然看得出她生前的秀媚,娇小的身躯由于伤痛可怜地蜷曲在一大滩血泊里,她双腿微弓,一条缀着补丁的梅花绛裙褪了上来,软滑滑地堆在髋骨上,下端直拖到血泊之中,仍旧滴沥着鲜血。一柄蒙古长刀插在她的胸脯上,那闪着凛人寒芒的刀刃在薄薄的绫子小袄上切开了黑魆魆一道深深的伤口。那长刀刀刃不偏不倚,楔入了她那圆凸在绫袄里的静静耸起的左乳,恰恰搠穿了她的心房!
施耐庵不忍再睹这怵目的情景,他微微俯首闭目,胸中冲激着激愤的思绪,一种沉重的遐想油然蓦上脑际:嗟乎,一柄罪恶的长刀,如此残忍惨杀的是一个平平凡几的母性,那沾血的刀刃深深楔入的挺然耸立的部位,仿佛还饱含着甜润的乳汁,倘若它不被刺穿,此时或许正在哺育着一个造反英雄的后代。他仿佛觉得,那个嗜血的朝廷鹰犬对这个无辜女子的致命一击,有着比杀一个女子更其凶险的意味,意味着反叛者与暴虐朝廷之间的殊死搏杀,远不只是一代人之间的拼争,或许要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觉肃然,立时睁开眼睛、俯下身去,轻轻放平了那少妇的双腿,从血泊中挽起绛色长裙,拧一拧滴沥的血水,双手平牵着裙裾,顺着膝盖一直盖到她的脚下。然后,他理了理那女子的长发,便要去拔那柄深深插进她胸口的长刀。
忽然,他身后倏地“咯噔”一声轻响,施耐庵浑身一凛,伸起腰转身一看,暗室里依然是四壁空空,阒寂无声,丝毫没有什么异样。他心中诧怪:这一声轻响分明听得十分真切,却如何又无动静?他略略忖度一阵,心中陡然一动:这间暗室奇诡难测,这一怪声莫非预示着什么变故?此刻,一众好汉已不在此,自己孤身一人,千万大意不得!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去拔出那少妇胸口上的长刀,轻轻拔剑在手,屏住气息,蹑手蹑脚踅到墙角暗影之中,凝神注视着屋内的动静。
约摸过得片刻,只听得一阵怪声又“嘶嘶嚓嚓”地响起,在空寂的暗室里响得异样地令人可怖。响声未了,只听得“哐当”一响,地面上翻起一片石板,立时显出黑魆魆一个大洞来。
施耐庵注目一看,惊讶得差点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