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马克维奇保持不动,没有抽回背后的双手,非常专注地观察画中的一切,像是博物馆里安静的参观者。
“我要告诉您一个故事。”访客说,但没转过身来。
“您的故事?”
“是谁的很重要吗?就是一个故事。”
然后他缓慢地转向法格斯,开始讲述故事。马克维奇说了好长一段时间,中间停顿了好几次,因为他一直在找寻最适当的字眼,想尽可能精确地叙述细节,有时他留意到自己说话的方式随着故事步入高潮而失去客观,也变得有些激动。意识到这点,马克维奇会突然停止,摇头表示歉意,请求听者谅解,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在同一个点重新开始,声调变得更客观、更沉稳。
诧异的战争画师全神贯注于所听到的一切,也就是这样,他更坚信那张隐藏的网确实存在,那张网网住世界,也网住世上的事件,而世上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是没有前因后果的。于是,他知道了以前叫做南斯拉夫的国家里,某个小镇上有个年轻家庭:先生是农业技师,妻子负责打理家务、照顾菜园,儿子还年幼。他也重新知道以前已经知道的事:政治、宗教、旧恨、与人类粗鄙的本性所衍生的愚昧,以一场让亲朋好友和邻居互相对抗的战争来摧毁那个地方。塞尔维亚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纳粹及其克罗地亚盟友屠杀;这回他们抢先一步,归纳成四个字:种族净化。马克维奇这一家就是铁托元帅[3]的种族融合政策促成的通婚家庭之一;但是老元帅过世后,事情也变了样。丈夫是克罗地亚人,太太是塞尔维亚人,族群分裂将他们狠狠地拆散。当切特尼克民兵团开始杀害自己的邻里街坊时,妻儿运气还算不错,他们留在塞族聚居区,但丈夫却成了逃亡者,被克罗地亚国民兵组织征召入伍。
“得知母子平安让那个士兵可以安心度日啊……法格斯先生,您了解吗?当他扛着步枪,过着苦难又惊恐的战地生活时,知道家人置身安全之处让他感到安慰。您曾是这么多不幸事件中持有回程票的见证人,应该了解我指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吗?……烽火连天时,得知亲爱的人并未葬身在世界废墟的火场里的那种欣慰。”
法格斯坐在其中一张帆布椅上,手上拿着那杯白兰地,如同壁画上的人物那般沉静。他缓慢地点头。
“我了解。”
“我知道您可以。至少,现在我知道了。”马克维奇继续站在壁画前,胡乱指了画里一个地方,仿佛要提及的东西就在那里。“……您拍下我几天后,当我看到您在公路上跪在那个女人的身体旁,我以为您的情形就是那样:又一具尸体,又一张照片。当然,这是一种遗憾。永远有工作伙伴过世。但是别人丧生总是比自己丧生好,我那时认为您会这样想……有多少记者在我国的战场倒下呢?”
“我不知道。五十个左右。很多人。”
“就是那样。这么多人中之一,只不过她是女性。某段时间我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我知道那时我错了,并非只是多一个死者罢了。”
法格斯不自在地挪动一下身子。
“您在跟我谈您自己,谈您的家庭。”
马克维奇好像准备补充些什么,却停顿下来,嘴巴微张,专注地看着他。然后视线又远绕了一圈,在壁画和白墙上的草图上游走:雨中起航的数艘船只,逃亡者,士兵和浴火的城市,火山在远处爆发,骑兵互相冲撞,中世纪的骑士们正在等候上战场的时刻,人们穿着不符合时代的服装、拿着三千年前的武器在前景互相厮杀。
“士兵的家人安然无恙,”访客继续说,“同时他正为了祖国而战,尽管对他而言,这个祖国的重要性比不上另一个真正的祖国:那个女人和小孩……实际情形是,官方祖国变成一个叫做乌科瓦的屠宰场,变成一个可怕的陷阱。”马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