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情就该那样发生,”画师说,“解释并非等同于麻木、痛苦……”
他在那儿打住。在访客面前说出“痛苦”那两个字,听起来并不恰当。那两个字似乎是访客专属的,法格斯没有权利使用它。然而马克维奇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
“痛苦,当然。”他理解地说,“痛苦……如果我介入过于私人的事情,请原谅我,但是您的照片并没有表达出太多痛苦。我的意思是,您的照片反映别人的痛苦,但我却看不到痛苦本身的痕迹……对于您看到的事,何时才不再让您觉得痛苦?”
法格斯用牙齿敲着酒杯杯沿。
“这就复杂了。一开始那是个有趣的冒险,但痛苦随后出现。像阵狂风。最后,变成无力感。我想,到后来已经没有什么会让我感到痛苦了。”
“是我刚刚说的冷酷吗?”
“不,我说的是认命。人尽管无法解开生命的密码,却能认识法则的存在。所以才认命。”
“或不认命。”对方温和地表示相反意见。
突然,法格斯感到一种残酷的宽慰。
“您活下来了。”他说,口气粗暴,“这也是一种认命,您的认命。您说您当了三年的俘虏,是吧?……当知道家人发生的事,您并没有死于痛苦,也没有在树上上吊。现在,您人在这里,是个幸存者。”
“我的确是幸存者。”马克维奇说。
“那么请您听好。每当我遇到一位幸存者,我都会问他靠着什么存活下来。”
现场再度一片沉寂。法格斯在这刻简直就要大呼痛快,不过愈发浓烈的漆黑让他无法分辨对话者的表情,他觉得真是可惜。
“那并不公平。”最后,对方说。
“或许吧。但不管公不公平,那是我的疑问。”
坐在椅子上的黑影,笼罩于映射在壁画上的最后一道夕阳红光里,思索着那句话。
“或许您说的不无道理,”访客说,“或许在他人无法生还的地方幸存下来,也算是某种卑劣。”
战争画师将酒杯拿到嘴边。又是空的。
“您说的是。”法格斯倾身把酒杯放在地上,“根据您跟我说的,您都亲身经历过。”
对方哼了一声,像是声咳嗽,或突然的冷笑。“您也是个幸存者,”他说,“法格斯先生,别人身亡的时候,您还继续呼吸着。那天我看到您跪在那女人的身旁,我觉得您表现出痛苦。”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没人拍下我的模样。”
“但是您却拍了照。我看到您拿起相机,拍下那个女人。值得一提的是,我对您的摄影作品了若指掌,简直像是我自己拍的一样,但我从没找到那张照片……您是自己保留下来了?还是把相片销毁了?”
法格斯什么都没说,他在壁画的一片漆黑中默默不语。第一次看到奥薇朵趴在地上的身影在显影槽中慢慢显像时,他也是那般沉静。她的相机背带绕着脖子,一只动也不动的手几乎摸着脸,而小小的红色色块,沉暗的血丝,开始从耳朵滑过脸颊流下,和下方那滩更大片更鲜亮的色块混在一起。杀伤性地雷、炮弹碎片、55mm徕卡镜头、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曝光速度、光圈5.6、黑白胶卷,那时另一架相机的爱泰康软片正在卷片构成一张不好不坏的相片,或许曝光稍嫌不足。一张法格斯从来不卖的照片,再后来他便把那张唯一的拷贝烧了。
“没错。”马克维奇没等他回应便继续说,“某种程度而言,就是如此,不是吗?……尽管痛苦非常强烈,但我们总有对它免疫的时候。或许那是您的解决之道。那张女子丧命的照片……某种方式来说,就是卑劣行为帮助您幸存了下来。”
法格斯慢慢地回神到那个地方和那场谈话中。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