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马克维奇不知道法格斯是否知道,他作为摄影师也出现在那则报道中,出现在那次事件中被录下来的一段电视画面里。至于那两张照片,第一张可以看到他们怎么用棍子殴打受害者,怎么用刀子砍杀那个人,第二张则可以看到受害者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满身是刀痕。然而,那时从更远处拍摄的电视镜头里,法格斯也出现了,他正在拍第一张照片,然后突然跪下,请求他们别杀那个人。法格斯的姿势就像在祷告,或是哀求。
战争画师歪了一下嘴。
“最后我没能说服他们。”
那件事也不算是什么最好的回忆。如果所有的战争都是通往地狱之路,那么非洲便是捷径。喀嚓,喀嚓。砍刀砍在肉身和骨头的那种劈裂声,既无法拍下来,也无法画出来。某些声音本身就很完美,还带有色彩,好比小提琴的中长音是柔和的绿色,晚风是深蓝色,雨水敲打在窗户上是灰色……但是那个劈裂声却无法在调色盘里调出来,那声音的轮廓就像塞尚画里的色彩景深,消失不见了。
“您的确没能说服他们。”马克维奇专心地看着他,“但我承认您那样做令我相当惊讶,我一直以为您只是个冷漠的旁观者。”
“那就是您的答案了。有时候拍照和思考是可以并行的。”
“不管怎样,您还是继续拍照。您为死在脚下的男人拍下第二张照片……介于两张照片的时间里,您可想过或许他们是因为您在那里才杀了那个人呢?您可想过他们痛下毒手是为了让您拍下来?”
战争画师没回话。他当然想过,甚至怀疑确实就是如此。现在他知道没有任何照片是死的或被动的,每张照片都会对周遭和景框里的人造成影响,都会对被镜头夺走人生的每个马克维奇造成影响。因此,奥薇朵只拍摄景物,从来不拍人。她身为被拍摄者的时间,已经多到可以让她懂得何谓危险,何谓责任。所以当他们一起游走于战地时,能够置身事外的是她,而非法格斯。
“您认为跪个十秒钟就可以得到救赎吗?”马克维奇语气坚定地问道。
法格斯慢慢地回到现实:塔楼、他身边看着壁画的男人,以及马克维奇谈论的那些照片。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耸耸肩。
“我的照相机也曾阻止过一些事情的发生……”
马克维奇满脸怀疑地咋了下舌,然后像是思索了一下,再做了一个更正之前咋舌声的表情。最后他做了结论,或许法格斯并没有因为阻止某些事情发生而感到骄傲,所以,他可能也不会为那些没有阻止的事情感到遗憾。例如,他想到法格斯曾在黎巴嫩拍摄过那群攻击坦克车的小孩。
战争画师一脸讶异地看着马克维奇,想必那家伙的事前功课做得相当好。“我说过您是我坏掉的剃刀。”马克维奇用一根指头触碰着额头,“我曾有过不少时间……您还记得那张照片吗?”
法格斯记得。在贝鲁特的郊外,四个非常年轻的巴勒斯坦人跑到户外,让他拍下他们用火箭筒(RPG)攻击一辆以色列梅卡瓦(Merkava)坦克车的情形。那辆坦克车像一头慵懒的怪兽缓缓地旋转炮塔,发射一枚炮弹,炸死了其中三人。全世界的报纸头版都写着:大卫对抗歌利亚……诸如此类的字眼。一个男孩肩上扛着火箭筒,在飞扬的尘土中挺直腰杆独自面对坦克车,茫然地看着三个丧生的伙伴。法格斯知道,如果他当时没有拿着照相机出现在那里,那件事就永远不会发生,或者不会以那种方式发生。看来,马克维奇心里也是这么想。战争画师思忖着马克维奇究竟是花了多少时间研究他的每一张照片。
“您知道我现在怎么想吗?”马克维奇说,“拍摄人物也等于是对他们施暴,鞭打他们。把他们抽离常态,又或许是把他们送回常态,这一点我不太确定……也强迫他们面对原本不在他们计划里的事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