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玛丽娅屏住呼吸,把胸脯紧贴着地面。“德国人要把村人赶到哪里去呢?”在她紧张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想法,“难道是要抢杀他们?可是他们中间有孩子,有无辜的妇女……”她睁大眼睛望着土道。
一群村人从她眼前慢慢走过。三个妇女怀抱着吃奶的婴儿。玛丽娅认出了她们。这是她的两个邻居,两个人都是年轻的军属,她们的丈夫是在德国人到来之前上前方的,第三个妇女是疏散到这里来的教师,她的女儿是来这儿后在村子里生的。年龄稍大些的孩子们拉着自己母亲的裙子下摆,一瘸一拐地在路上走着,玛丽娅也认出了这些母亲和孩子……柯尔涅大伯架着自制的双拐蹒跚地走着——他的一条腿还是在上一次对德战争中锯掉的。两个老态龙钟的孤老汉——库兹马爷爷和尼基塔爷爷——在互相搀扶着走。他俩年年夏天都看守农庄的瓜园,不止一次请玛丽娅吃过清凉多汁的西瓜。
村民们默默地走着,只要妇女中一有人哽噎地大声哭起来,马上就有头戴钢盔的德国兵走到她身边,用自动步枪把她捅倒在地上。人群不时停下来。德国兵抓住摔倒的妇女的衣领,将她拽起来,手指着前面,急促而凶狠地说些听不懂的话……
玛丽娅注视着闪着奇异亮光的朦胧夜色,几乎认出了所有的同村人。他们提着篮筐、水桶,肩上扛着口袋走着,听从着自动步枪手们短促的呵斥声。谁都不说一句话,人群中只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只是到了冈顶,当人群不知为什么停下来的时候,才听到一声撕人肺腑的咆哮:
“畜生!刽子手——手!法西斯败类!我不去你们德国!不给你们当苦力,禽兽!”
玛丽娅听出了这是谁的喊声。是十五岁的共青团员萨尼娅·济缅科瓦在喊叫,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拖拉机手,已经上了前线。战前,萨尼娅上七年级,在很远的区中心学校就宿,但学校停课已有一年,所以她便回到母亲身边,留在村里。
“萨涅奇卡,你这是干什么呀?别作声,闺女!”母亲哭着数落道。“我求求你了,别作声吧!他们会杀死你的,我的孩子!”
“我不能不作声!”萨尼娅声音更响地喊道。“让他们杀死我好了,该死的强盗们!”
玛丽娅听到自动步枪一阵短促的连射声。妇女们声音嘶哑地哭叫起来。德国人象狗叫似地哇哩哇啦说话。村民们越走越远,消失在冈顶那面了。
一阵无法摆脱、令人胆寒的恐惧感袭上玛丽娅的心头。“他们把萨尼娅杀死了,”可怕的猜想象闪电一样烧灼着她。她等了一会,倾听起来。到处都听不见一点人声,只有机关枪在远处什么地方低沉地突突响着。村东的小树林后面,照明弹此起彼落,悬挂在空中,用毫无生气的黄光照亮遍体鳞伤的大地,两三分钟后,火药燃尽便熄灭了。东面,距村子两、三公里的地方,是德军防线的前沿阵地。玛丽娅跟村人们一道去过那里,因为德国人曾逼迫村民们去挖战壕和交通沟。一条条的壕沟弯曲地蜿蜒在山冈的东坡上。几个月来,德国人由于怕黑,每到夜间就用照明弹把自己的防线照亮,以便及时发现前来进攻的苏军散兵线。玛丽娅不止一次见到过苏军的机枪射手用曳光弹射击敌人的照明弹,将它们击碎,它们便逐渐熄灭,落到地上。现在也是这样:苏军战壕那边的机抢哒哒响了起来,子弹的绿色小光点对着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照明弹飞去,将它们击灭……
“萨尼娅也许还活着吧?”玛丽娅想道。“也许只是被人打伤了,这个可怜的姑娘说不定就躺在大道上流血不止吧?”
玛丽娅从玉米地的深处走出来,四外张望了一下。
四周都没有人。那条长满青草的荒寂的乡间土路顺着山冈向前伸展。村子几乎已经烧光,只是有的地方还冒着火苗,瓦砾场上还有火星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