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阵阵低沉的步枪射击声和疏疏落落地机枪扫射声。
玛丽娅双手抱住膝头,看着死去的萨尼娅。这女孩子的鼻子尖削了,上额和两颊泛出一层毫无光泽的蜡黄色。在耷拉着的下颏和左颊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了。一绺浅黄的头发粘在鬓边。
“我马上就给你打扮,可怜的孩子,”玛丽娅低声说,“我要擦干净你的脸蛋儿,梳好你的小辫儿,合上你的小嘴儿……要给你挖个坟我就难哪,我不幸的孩子,我没有铁锹,又没有撬棍。”
玛丽娅打了一阵寒战,冷得活动着肩膀。她低声说着,自己也没有深思这些话的意思。她用手摸了摸萨尼娅一只变黄色的手,仿佛对活人讲话似地说道:
“小姑娘,你的手指沾满了墨水……虽说你们的学校关闭了,你还是想做个有文化的人……想当个教师。可你没能学成啊……”
在没有除草的玉米地行垅之间长满了莠草,凋谢的莠草穗上挂着晨露。玛丽娅站起身来,用露水洗净粘乎乎的双手,撒连衣裙上撕下一块布,用露水蘸湿,开始为萨尼娅冰冷的面庞擦拭血迹。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用这块湿布把女孩子耷拉着的下颚兜起,在她头顶上打个结,再开始整理她那浅黄色的发辫。突然,她的手指被火辣辣地扎了一下,痛得她喊了一声。她 去指上渗出的血滴,小心地查看死者散乱的发辫,发现了一枚藏在头发里的共青团徽章,背面尖锐的别针是敞着的。
玛丽娅把徽章托在掌心里。列宁的侧面像在徽章的鲜红瓷釉上闪闪发光。玛丽娅哭了起来。
“您瞧,列宁同志,”她忍着泪说。“您瞧他们把村里的人,把萨涅契卡,把我弄到了什么地步啊……我现在可怎么是好呢,列宁同志?请您告诉我,给我一个答复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为我指出一条路吧……我父亲、我母亲、我丈夫、我的小儿子全都死了,在这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啦……”
玛丽娅一边呜咽一边数落,痛不欲生地哭了好久,后来,她脸朝下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象正在往下飞,飞进一个黑洞洞的深渊。一些歼击机呼啸着从她头顶上低低飞过,象一阵短促的雷声。玛丽娅请清醒过来。她把鲜红的徽章别到萨尼娅那件由于血迹已干而发硬的深色小连衣裙上,然后走开几步,跪在地上开始挖坟。
这年秋天雨水很少,长满杂草的耕地又干又硬。玛丽娅俯下身子用两只手刨着,艰难地把一块块干土搂到自己身下。她的手指挖疼了,指甲边出现了一个个痛得钻心、渗出血来的倒刺。她坐下来,擦了一把汗。她想了想,又从衣襟上撕下一块长布条,把它分成十个大小相等的布条。她这件洗破了的、沾满露水的连衣裙,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破布。玛丽娅靠牙齿帮忙,把十个手指缠好裹紧。她口渴难耐,把一棵湿漉漉的青草嚼了好一会,又厌恶地把苦涩的淡绿草团吐出,然后接着把坑望深里挖。
树林后面突然响起了杂乱无章的炮声。炮弹刺耳地尖声呼啸着从玛丽娅的头上掠过,朝着传来坦克的可怕嘎嘎声的方向飞去。有三颗炮弹就在离玉米地很近的地方爆炸开来。一阵气浪把玛丽娅和死去的萨尼娅掀到了垅沟里……
玛丽娅的耳朵嗡嗡作响,眼睛也被灰尘迷了。一团棕褐色的尘土象浓云似的在玉米地上方飘动,遮蔽住天日。萨尼娅的身体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不远的地方。看来,苏军的炮火没能阻挡住德国坦克前进,所以坦克如今已经在紧靠树林的地方吼叫了。
玛丽娅稍等了一会,揉揉眼睛,走到萨尼娅身边,把周围被爆炸的气浪折断的一簇簇干蒺藜搬开,抱起女孩子的尸体,搬到还没挖完的坟坑旁边。她一面倾听远方机枪的哒哒声、稀稀落落的大炮声和地雷爆炸声,一面不住地挖坟,一直挖到傍黑。她的胳膊又累又痛,仿佛要断一样,她觉得口干舌燥,但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