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十月天。天亮时还下过一场令人心烦的毛毛细雨。后来雨停了,潮湿的刺骨寒风也住了,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凝重,紧贴在地面。玛丽娅把炉子点着,先传上靴子,又穿好大衣,钻出洞穴似的地窖。她站了片刻,满怀心事地望着小溪,望着远处变得疏朗的树林,望着灰蒙蒙的、一夜之间便失去了平常那种淡黄色调的玉米地。
玛丽娅把双手盘在胸前,悲伤地久久望着没有收割的庄稼地。她想起:在挨着这片庄稼地的地方,还埋着多少没有挖的马铃薯、甜菜和胡萝卜;集体农庄的瓜田里,没有摘的晚熟西瓜被乌鸦啄得一塌糊涂;再往前,在山岗后面,有一大片没有收的向日葵,也要被糟蹋了。籽粒饱满的花盘孤苦伶仃地把头垂向地面,撒落着籽粒。
玛丽娅长叹一声:“多少人的劳动白白糟蹋了……在这片如今撂荒了的地上生产队花了多少力气啊……拖拉机手、汽车司机、马车夫、挤奶员和放牛放羊的人有多少夜晚没有睡过足觉啊……这些人我都认识。没有一个例外。我们在共同的土地上一道劳动,一道工作,一道过节,参加婚礼……一道在墓地里安葬父母……”
这天早晨,玛丽娅一面想着被德国人赶走的村人,一面不断自言自语,一种有点对不起人们、对不起已经消失了的生产队的压抑感突然使她心如刀剜。
“那咱们怎么办呢?”玛丽娅非常痛苦。“大伙儿当中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你就该替所有的人干活,就得挺住。”
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便自我回答说:“你说你是一个人?你看看四下还有多少没有收的好东西!难道你挺得住吗?难道你能把这些东西全都收得回来?你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吧了!光看看玉米地吧,有六十公顷大哪,可你只有两只手,再也没有别的家伙了……”
“向日葵籽会掉在地上的。多可惜啊。春天是我和伊万用汽车把种子送到地里的,是萨尼娅的父亲,拖拉机手季莫菲大叔把这片土地给翻了和播上种的。可现在,向日葵让鸟儿啄着,籽儿也干透了。会全都撒到地里的。怎么,我就待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它们这样被痛心地白糟蹋了吗?”
“可是你这个傻瓜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你有什么,是有收割机还是有卡车?这片向日葵地总不下三十公顷哩。”
“收割机我当然没有。可是我有一把德国刺刀,还挺快。用它来割向日葵花盘倒是很顺手的,我把那头奶牛佐尔卡驾上套,让它把向日葵运回来。”
“可是往哪儿运呢?你是有仓库还是已经盖好了粮仓?”
“也可以不运走……我没有仓库……就堆在地里也行。”
“要是下雨呢?要是下雪呢?”
“不要紧。可以拿玉米秸把向日葵花盘盖上,象有家过日子时那样盖得好好的,烂不了。”
“你这个傻瓜呀,玛丽娅!真傻!真是个傻姑娘!就算你能收回五公顷向日葵,可那二十五公顷马铃薯呢?那十公顷甜菜呢?那六公顷胡萝卜呢?还有那六十公顷玉米呢?这些事你全干得了吗?”
“不,干不了。不过,把各样庄稼都多少收一些也好啊,免得全烂了,免得白白糟蹋了。咱们的人会回来的,咱们列宁集体农庄,弗拉季米尔·伊里奇集体农庄的人会回来的……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对我说一声谢谢的……”
“你说他们会回来吗?他们要是回不来,要是永远回不来呢?德国人要是占了全俄罗斯,占了全苏联呢?要是再也没有什么集体农庄,只有德国地主的庄园呢?”
“那我就掐死自己,连没生下来的孩子一道……”
“你这个蠢货,为了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你有义务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该在没有收的庄稼地里受累卖力。你还要怎么着?你没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