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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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个阴暗深秋日子里,这块墓地上除了玛丽娅之外再没有一个活人。在不声不响的两条狗的陪伴下,她漫步走遍了所有的坟墓,悼念了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每一个人。她尚未出世时,或者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时就已故去的那些年纪最老的人,她都不认识。但在近二十年中离开人世的那些人,玛丽娅全都熟悉。她站在他们的墓前,独自一人以他们的一生来检验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良心,仿佛是在掂量,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如果象她现在这样只剩下一个人,会怎样行事,又会做些什么?
“这座坟墓里埋着阿尔谢尼大叔,”玛丽娅回忆道。“他是在1920年,也就是我七岁的时候,被弗兰格尔白匪军砍掉脑袋的F……这里安息的是村里的贫协主席鲁卡·瓦西里耶维奇。他号召村人们为保卫公社、保卫列宁而斗争。富农们用粗绳把他绑到一棵老榆树上,拿铁叉把他捅死了。当时我才八岁……这个十字架上写着我姑妈瓦尔瓦拉·巴甫洛夫娜的名字。她是村里第一个加入共产党的人,在我九岁那年得斑疹伤寒故去了……这一排坟墓是在我记事以后逐渐立起来的,躺在里面的人我都见过,都认识,都说过话儿。他们里边有拖拉机手、耕羊人、养蜂人、挤奶员、饲马员。他们劳动了半辈子,建设了我们的集体农庄,不怕挨饿受冻,是大家为他们盖上了红旗安葬的,还在墓前为他们给人民做过的事,向他们表示了感谢……”
一阵剧痛刺透了玛丽娅的心。在众多村人长眠着的墓地上,却没有她丈夫和儿子这两个对她来说是最亲近的人的坟墓。
玛丽娅久久地站在墓地大门旁边,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说:“我本可以在你们的墓上栽满鲜花,栽满漂亮的鲜花……我本可以用洗净的河沙撒遍四周,撒遍每一条小径的……亲爱的人们啊,我本该经常到你们这里来,也给自己准备个地方,好叫我永远不同你们分离……谁能告诉我:你们埋葬在哪里?安息在什么地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我也永远不会看到你们的坟墓了……”
离开墓地之前,玛丽娅又在科尔涅老爷爷的墓前停下脚步,向已经倾斜的十字架深深一鞠躬,象对活人说话似地轻声说:“你是这里的头一个人,大伙儿没有给你丢人现眼,同你安息在一起的那些人,还有被凶恶的敌人杀害和押走的那些人都没有给你丢人。我也不该比他们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