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又一次使玛丽娅震惊的词儿,让她清醒过来。她默默地站起身,低下头,用牙使劲咬着沾上一层烟子的手指,站了很久。随后,她松开嘴,简短地说:
“去把放在屋角的那只箱子抬来……”
那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弹药箱,涂着草绿色的油漆,还带两个铁把手。还是在秋天,玛丽娅在两条战壕中间走来走去的时候,到过一处无人的炮兵阵地。炮兵撤退时运走了大炮,有几十个空炮弹壳和四只炮弹箱扔在河边地带。玛丽娅把这些箱子带回家,其中两只用来当桌子使。
女孩子们把箱子抬来,放到玛丽娅的脚旁,她这时说道:“你们现在去采些艾嵩来。艾嵩是干的,这没有关系……”
她把箱底铺上干硬的、去年的嵩子,沉默了一会儿。被孩子们的手揉搓过的嵩子散发着一阵阵苦味。
“把所有的骨头都放到箱子里,”玛丽娅说:“一点儿也别剩。”
大孩子在灰烬中翻掘,寻找那些发白和断裂的骨头放到箱里,把三个头骨摆到上面——两颗大的摆在箱子两边,小的放到中间——这时候,玛丽娅被小小孩们围着,失神地看着她们。
女孩子们放下箱盖,扣上铁栓扣。
“行啦,咱们走吧,”玛丽娅说。
她走在前面,孩子们抬着遇难者的遗骨箱跟在她身后,小小孩们手拉手,严肃而又悲伤地走在后面。
墓穴是玛丽娅自己挖的。地点选在父亲和母亲的墓旁。她用沉重的铁锹从坑里往外扔着潮湿的泥土。冒着蒸汽的泥土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几只白嘴鸦在光秃秃的墓地杨树上煞有介事地忙碌着。在温暖的阳光下,在一个个坟堆旁,最先长出的小草露出一片隐隐约约的绿色,它们的嫩茎象箭簇似地从下沉的棕色坟堆下破土而出。
炮弹箱被放到墓穴里,一团团泥土敲击着木箱盖,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这时,玛丽娅擦干额头上的汗水。瞧了瞧这几个孩子。
“我在这里埋葬了多少人啊,”她说道:“我心疼所有这些人……如今我埋葬自己的亲人,可我的心却好像变成了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因为,孩子们,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我的眼泪哭干了……”
在家里,玛丽娅躺在昏暗的地窖中,一双干涩红肿的眼睛盯着顶棚,她感觉到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正在有力地、迫切地连蹬带踹。她以前也感觉到过这种蹬踹,但那时力量很小,只有轻微的感觉,而现在他却庄严地要求在阳光底下占有一席位置。他不晓得死亡的可怖,也不知道什么是病痛,他不晓得遭受损失的苦楚,也不懂得爱与憎,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走向自己那条充满折磨与幸福的道路起点,服从着召唤他的生命的力量,用臂肘、用膝盖、用头部推顶着母亲那暖乎乎、黑洞洞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