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么会认为自己还有一些绘画的才能?”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停在过往的人群上,但是我认为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最后他回答我的话根本算不上是回答。
“我必须画画儿。”
“你这样做是不是完全在碰运气?”
这时他把目光转到我身上。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叫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多大年纪?二十三岁?”
我觉得他提这个问题与我们谈的事毫不相干。如果我想碰碰运气做一件什么事的话,这是极其自然的事;但是他的青年时代早已过去了,他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证券经纪人,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孩子。对我说来是自然的道路在他那里就成为荒谬悻理的了。但是我还是想尽量对他公道一些。
“当然了,也许会发生奇迹,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大画家。但你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假如到头来你不得不承认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你就后悔莫及了。”
“我必须画画儿,”他又重复了一句。
“假如你最多只能成为一个三流画家,你是不是还认为值得把一切都抛弃掉呢?不管怎么说,其他各行各业,假如你才不出众,并没有多大关系;只要还能过得去,你就能够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是当一个艺术家完全是另一码事。”
“你他妈的真是个傻瓜。”他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除非我这样把最明显的道理说出来是在干傻事。”
“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儿。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他的语音里流露着一片热诚,我不由自主地被他感动了。我好象感觉到一种猛烈的力量正在他身体里面奋力挣扎;我觉得这种力量非常强大,压倒一切,仿佛违拗着他自己的意志,并把他紧紧抓在手中。我理解不了。他似乎真的让魔鬼附体了,我觉得他可能一下子被那东西撕得粉碎。但是从表面上看,他却平平常常。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他却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他坐在那里,穿着一件破旧的诺弗克上衣,戴着顶早就该拂拭的圆顶帽,我真不知道一个陌生人会把他当做什么人。他的裤腿象两只口袋,手并不很干净,下巴上全是红胡子茬,一对小眼睛,撅起的大鼻头,脸相又笨拙又粗野。他的嘴很大,厚厚的嘴唇给人以耽于色欲的感觉。不成,我无法判定他是怎样一类人。
“你不准备回到你妻子那里去了?”最后我开口说。
“永远不回去了。”
“她可是愿意把发生的这些事全都忘掉,一切从头开始。她一句话也不责备你。”
“让她见鬼去吧!”
“你不在乎别人把你当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吗?你不在乎你的妻子儿女去讨饭吗?”
“一点也不在乎。”
我沉默了一会儿,为了使我底下这句话有更大的力量。我故意把一个个的字吐得真真切切。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成了,你现在把压在心上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咱们可以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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